我愈发不解,凌容却嗤笑一声,仿佛对他这种说法十分不屑。
我察觉到这二人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氛。
不论是从修为、辈分还是他与师父的关系等等哪个角度讲,凌容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少了几分应有的尊敬,虽然尊敬这东西于凌容而言实在少得可怜。
那位道祖对凌容同样有些过于宽容了,从上山这一路遇见的弟子对他的态度中得以窥见,他绝不是一位有亲和力的领导者。
我这才想起来,从凌容给他传讯到见面,再从妄断山一路到灵台山,这俩人从未有过任何寒暄之词。
甚至御剑进入灵台山凌容表现出不适时,他都没有诊断病因就将术法甩了过来。
灵台山神秘的面纱蒙蔽了我的双眼,如今细想之下才发觉不对劲。
这二人之间的种种都在说明一件事——这十年间他们见过很多次,已经到了熟悉非常的地步,且他们之间相处是平等的,并没有尊卑之分。
退一步讲,就算修真界对灵台山推崇太过,其实力并不像仙家百门想象的那般雄厚,但是能与灵台山道祖平起平坐,说明凌容手中肯定握着什么筹码,让他能有底气站上那个位置。
想到这我愈发觉得无力和无措,这十年我实在错过太多,但将我拉回到这世间,成为我与这世界唯一纽带的人却遮遮掩掩,无论他有什么不可明言的因由,我终究是感到了巨大的失落和不安。
我没法不去设想,倘若十年前就是我这一生的落幕,或许会更好。
这一刻我感到极度疲惫的同时也极度放松,我的灵魂正在脱离那具沉重的躯体,我睡了过去。
视线消失前我看见凌容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般接住了我倒下去的身体。
再次有意识时,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视线所及全是黑蒙蒙一片,只能听见一声声极轻的叹息,那声音我如此熟悉,脱口而出唤道:“师父,师父是你吗?”
我下意识四处找寻,可实在是太黑了,不管我再怎么努力睁大眼睛,连眼泪都要从眼眶中翻涌而出了,可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师父在时,我尚有归处,流离多年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那个归处。
无边的黑暗使我惊恐,那道声音使我五内俱焚。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无法言说的苦痛彻底淹没了,凌容的声音突然闯进来:“师兄!醒醒!”
凌容的声音如此坚定,让我得以挣脱那股情绪洪流,逃离那片黑暗。
睁眼后仍旧是黑沉沉的环境,但能看见凌容模糊的轮廓。
短暂的呆滞后,我的大脑想起了刚才的感受,我拼命想忍住落泪的冲动,可眼泪还是不听指挥地扑簌而下。
凌容见我红过眼眶,却是第一次见我如此酣畅,不带半点犹豫地掉眼泪。
记忆里只有年幼时刚刚失去双亲,对周围一切都陌生时曾这样无所顾忌地掉过眼泪,后来师父待我如亲子,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早已学会克制,是以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凌容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抱住我机械般反复问:“沈离?师兄?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我把头埋进凌容怀里,默念清心咒,试图平复我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我跟凌容说:“凌容,刚才我睡着的时候好像见到师父了。”
拍在我后背上试图安抚的节奏停顿下来,一双手捧起我的脸,可我仍旧低垂着眼。
我听见凌容的声音:“所以师兄昏迷时那般痛苦焦急,是因为见到了师父?”
声音是凌容的声音,可那语气却仿若数九寒天,于是我抬眼便撞见一双猩红的血瞳。
我惊了一跳,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魔族又掌控了凌容的身体。
不知是什么契机引得他又出来作乱,第一反应是结驱魔印。
可这魔和凌容一样对我了如指掌,一截捆仙索精准地制住了我结印的手。
空荡荡的背后突然窜起一股凉意,直冲头顶而去,让人头皮发麻。
如果十年前那魔族不知道凌容精通阵法,十年后会像凌容一样了解我吗?
况且,魔族能使用捆仙索吗?
还有,这魔族刚刚叫我什么?师兄?
我一边观察自己所在的环境,一边不确定道:“凌容?”
我的本能提醒我要远离面前这个不确定因素,但我的意图实在太明显。
他抓住我身前捆住我双手的捆仙索,目露疯狂:“还想逃?想逃到哪里去呢?沈离,为什么总想离开我?”
我心头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测,但又实在不愿去相信。
只好试图唤回那个我熟悉的凌容:“凌容,醒来吧,不要被他控制了。”
凌容嗤笑,抬起另一只手按上我尚余泪痕的眼角:“师兄是在跟谁说话呢?凌容?我不就在这吗?”
他指尖来回摩挲我眼角那一小块脆弱的皮肤,话语间已经有了火辣辣的痛感,凌容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到有些疯狂的笑:“师兄这双眼睛终于也为凌容红一次了呢。”
这样的凌容太过危险,我只好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凌容,你知道我是怎么睡过去的吗?”
听到这话,凌容那扭曲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转而变为一种毫不掩饰的恨意,明明是一副恨不得将我扒皮拆骨的模样,但我从他狠戾的眼神中看到了悲伤、看到了痛苦,却独独没有恶意。
他像笼子里的困兽,爪牙锋利却伤不得旁人分毫。
他咬牙切齿地说:“睡过去?一睡就是月余?”
我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明明只是睡了一觉,一个时辰都不到。”
他没理会我的言辞,自顾自问道:“沈离,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留恋吗?”
我皱眉不解,他问:“你当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吗?”
不用我回答,他自己给出了答案:“因为你求死!”
我再次不可置信,脱口而出反驳道:“不可能!”
但是反驳完我就犹豫了,因为我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前的确闪过那样的念头。
凌容看出了我的犹豫,他痛苦万分地道:“你看,连你自己都犹豫了,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十年,我花了十年才把你找回来,甚至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我以为你再不会走了,我以为本命契约足够让我追上你,可你还是有办法,有办法留下我自己。
沈离,师兄,求你,真的,真的不要再抛下我,好不好?”
他从指责到委屈再到哀求,眼中红光闪烁,显然他自己也乱了方寸,我真怕他走火入魔,虽然他眼下已经是一副入魔的模样。
凌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捧着我那双被捆住的手,把脸埋在其中。
我见惯了凌容活力张扬,灵动恣意的模样,是什么让一个少年变得如此小心翼翼,疯狂偏执?
亦或者他本就如此,只是太会伪装?
我无意深究,因为不管哪种可能都足以令人心碎。
我问出了我的猜测:“凌容,你是不是跟那个魔族,融合了?”
凌容僵住了,片刻后抬起头看着我,漆黑的眼里目露绝望:“所以师兄是因为这个要离开我吗?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师兄。”
“所以真的融合了?”
他攥紧了我的手,那模样几乎是孤注一掷,却在最后躲开了我的视线,垂着眼皮颤声道:“不,是吞并。”
这倒是我未曾设想过的,自魔族被封印,已有三百余年,别说现在,就是放到未被封印时,吞并也不常见。
因为这其间存在一个悖论,要吞并魔族有两个条件,其一是实力上需得胜过魔族,其二是被魔族附身,可通常魔族都不会选择比自己实力高的人附身。
所以可参照的先例几乎为零。
我只好问:“凌容,你能控制住自己吗?”
凌容回答的很确定:“我可以,只要负面情绪不过于强烈,魔气不会失控。”
“你能有此经验,说明失控过?”
凌容抿唇片刻,答道:“是。”
“什么时候?”
“葬仙谷结界夹缝处师兄要走时,还有,这次师兄昏迷时。”
“可有伤及无辜?”
凌容看着我,有些哀伤:“并无。”
我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所以主动解释道:“凌容,修道之人见众生如见己身,若无因果关联平添杀孽,与自毁无异。”
他眼睛晶亮一瞬,又黯淡下来,踌躇片刻问道:“师兄会诛魔证道吗?”
“魔族早已被封印,哪有魔可诛?况且,我没有足以诛魔的灵力。”
凌容拉住我的手放到了他胸口上:“你有的,师兄。”
本命契能结也能解,若一方想独活,只需用很少的灵力启用烙在对方心口的契约印记,便可摆脱本命契的束缚,使对方身亡。
凌容在说这个。
黑暗的环境反倒让凌容那双漆黑的眼更加粲然明亮。
此刻我正在被那双盛满信任和依恋的眼睛盯着。
他知道我会如何抉择,只是他需要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证据来证明。
我苦笑:“凌容,这次昏迷是意外,我不会用我给你的罗盘杀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失控了,我会用剑刺穿我的心脏。”
“不会的,只要师兄一直在我就不会失控。”
此时此刻他说地如此笃定,让人实在难生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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