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管家依旧穿着规整的燕尾服，笔直地立在风中。
不过，现在他的眼神很复杂。
刚刚经历了什么？
一向从容淡定的二少爷脸色竟然差点没绷住，过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气，让助理收起合同。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而姜小姐没有追上去，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二少爷一眼，只笑盈盈地把支票收进包里，翘着的那只脚脚尖愉快地随小提琴声轻点，倾身去端面前的红酒杯。
没端起来。
太沉了。
姜念看着满满一大杯的红酒，略带嫌弃：“这谁倒的？这么不专业？”
牛管家低了低头。
“住手！”蹬蹬的高跟鞋声急匆匆地由远及近，摁住姜念勾着杯脚那只手，抄起红酒杯心疼地闻了闻，“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借酒浇愁也不能用82年的拉菲啊！多贵啊这！”
借酒浇愁的姜念：“……”
头更低了点的牛管家：“……”
姜念没问秦霜怎么到这了，她俩在微信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但秦霜肯定放心不下她，说不定得知她地址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冲出了家门。
“浇什么愁，我连人都懒得浇。”姜念让管家把杯中酒一分为二，递给秦霜一杯，“你来得正好，祝我单身快乐吧。”
秦霜接过酒杯，没急着喝，对着酒杯、酒瓶、餐厅各个角落先熟练地咔咔一顿狂拍，后才满意地一屁股坐下：“姜大小姐，先别‘庆祝’了，说不定是误会呢。我前几天在珠宝店还碰到简斯阳给你买钻戒来着。”
姜念笑：“有没可能不是给我买的？”
秦霜：“嗯？”
姜念把丝绒盒递给秦霜。
“这什么？”
“简斯阳送来的结婚请柬。”
“？什么？这王八蛋要结婚了？新娘不是你？他还有脸来送结婚请柬？在你破产新闻发出来的当天？他怎么敢？跟谁啊？”秦霜一顿审判的同时，整个人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过请柬，恶狠狠地打开。
下一秒，整个人都呆住了，喃喃：“新娘是……夏璐瑶？”
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念。
姜念撩起眼皮：“你认识？”
秦霜：“……是我们认识。我俩的高中同学啊！你忘了？”
姜念在记忆中搜索：“高中是有个姓夏的同学，但她不是叫夏璐远吗？”
“那是她妹。”秦霜扶额，“我真服了你这狗屎一样的记忆。”
“……”
姜念终于知道为什么书里的夏璐远，不是，是夏璐瑶……一直在心里默默怨念了。
一会儿是“夏璐瑶咬唇看着姜念逐渐远去的张扬背影，指尖在手心上掐出一道青白。”
一会儿又是“夏璐瑶偷偷打量着像宫殿一样漂亮的卧室，脚尖不由自主地往里迈了一步，又跟被脚下柔软的法式羊毛地毯烫到一样，飞快缩了回来。这是她梦里都舍不得出现的公主才能拥有的房间，却是姜念日常生活中最普通平常的一部分。她倏地感觉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回过神来时，手心已被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指甲痕，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到五脏六腑。钻进心底。”
梦完整本书的姜念其实挺为夏璐瑶的手心担心的。
掐这么多回，你不疼谁疼啊。
不过，房子……
姜念陷入思考，耳边是秦霜的絮絮叨叨：“夏璐瑶之前被抱错了，十五岁才被认回夏家。所以吧，她虽然是夏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但是总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她这人又挺记仇的，又最讨厌她那个假妹妹夏璐远，你之前叫错过她好多回，估计她早怀恨在心了。嗳，你说，这次简斯阳和她的婚事，该不会是她故意设计的吧？”
姜念根本没听到后面，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夏家大小姐啊，那她应该现在应该挺有钱吧？”
秦霜对这些豪门八卦如数家珍：“夏家在钱上面其实从来没亏待过她，就是她自己之前节俭惯了，现在就算有了钱也抠门儿得很。之前为了一百块钱耿耿于怀，还在微博发了一条3000字小作文，被人嘲了好久。”
“噢。”姜念若有所思，摸出手机找到一个房产中介，发了条信息过去。
话题告一段落。
秦霜举起酒杯，摇晃两下：“别说这个了，男人跑就跑吧，没什么大不了，当务之急还是多想想你那十位数的债务危机。”
姜念赞赏地睨了眼秦霜。
思路一致。
这就是她欣赏秦霜的地方。
秦霜切了一块牛排，放口中：“先说好啊，我可没钱，别找我借。”
“……”
姜念翻了个白眼，并紧急撤回了一条欣赏：“放心吧，已经解决了一半。”
“嗯？”
“简斯阳那赚来的。”姜念手指夹着薄薄的一张支票，在风中甩两下，得意挑眉，“劳务费。”
姜念简短讲了下讨要劳务费的过程，秦霜听得张大了嘴：“我去，他没生气？”
“生气呀，饭都没吃一口就被气跑了。”姜念叉子在盘中挑挑拣拣，“对了，你吃的就是他的牛排。”
“咳咳……”秦霜一口牛排卡到了嗓子眼，差点没背过气，连喝了好几大口82年的拉菲才勉强咽下去。
姜念严重怀疑卡嗓子眼是假，趁机狂炫拉菲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缓过来后，秦霜继续忧心忡忡：“那剩下的一半怎么办啊。”
姜念语调轻松：“把我月半山庄那套房卖掉就行。”
秦霜嗓子好多了，继续吃牛排，也不忘提醒：“你清醒一点。现在房价一直在跌，你那套别墅目前顶多值一个亿，你上哪儿找愿意花那么多钱买你房的冤大头？”
姜念托腮，笑看着她炫：“已经找到了。”
秦霜不相信：“谁？”
姜念勾勾手指头，等秦霜靠近之后，她轻声吐出三个字：“夏璐瑶。”
再次被牛排卡了个半死的秦霜：“咳咳咳……”
-
夏璐瑶站在气势恢宏的别墅大门口，透过黑色金属门栏繁复精致的法式雕花，看向院子中央日夜不休的人工喷泉，以及喷泉后那栋如同城堡一般华丽夺目的别墅。
她的眼睛透过时光，无端看到第一次站到这里的自己。
那时，她才十五岁，刚从西南边境贫穷的小山村辗转了好多个小时，被接回夏家。
刚巧，她的亲生父母这天正在姜家做客，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她，他们直接让司机把人接到了姜家别墅外。
她坐在车里，面对仿若童话仙境一样的城堡，整个人都看呆了。
她控制不住地下了车，在别墅门口缩手缩脚地徘徊。
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一样。
“喂。”一个轻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就看到女生明艳照人的一张脸。
“我不是——”小偷。
“你想借洗手间？”
她们两个同时开口。
夏璐瑶慌张吞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两个字，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那少女却根本不在意，直接从她身边擦过，径直走进别墅。
花园里，几个园丁一同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板，恭敬地望向少女，成群的佣人鱼贯而出，此起彼伏地弯腰向她问好。
她隐约猜到了少女的身份——司机口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姜家大小姐，姜念。
她漂亮又张扬，被众人簇拥着一步步登上台阶，立在高大恢弘得欧式别墅门前，转过头，自上而下睥睨着胆怯瑟缩在前院门口的夏璐瑶：“那谁，不是要用洗手间么。”
她没办法，硬着头皮去上了个厕所。
后面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只记得别墅很大，她差点迷了路，马桶是智能的，她不会使用差点没冲下去，佣人在背后偷偷捂嘴笑她，她握紧了拳头才挺直身板走出别墅……
当然，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她走出别墅后，下意识往回望去，却刚好看到陷在柔软真皮沙发里的少女侧过头，对着她，勾唇浅笑。
这是她和姜念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是在教室。
她惊喜地发现，她和姜念成为了同班同学。
那一天，姜念对她释放的好意，她一直记在心底，下课后，她磨蹭着挪到姜念座位旁，鼓足勇气开口：“姜念。”
得到的却是少女打量的眼神，以及一句淡淡的：“你谁啊？”
姜念眼里没有鄙夷，没有嫌弃，却也没有任何……感情。
甚至，她根本没打算听她的回答，就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这时，夏璐瑶才明白了一件事。
比看轻更让人难受的是，看不见。
高高在上的姜大小姐，根本看不见她。
她在姜念眼里，和成群结队从她奢华别墅路过的蚂蚁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蚂蚁是从她的前花园搬到了后花园，夏璐瑶则是从乡下搬到了夏家。
仅此而已。
这个让她倍感屈辱的结论，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验证。
可是，现在。
高高在上的、眼里从来看不见别人的姜大小姐，竟然沦落到了要卖房凑欠款的落魄地步。
这几天，热搜上都是她们家的新闻，催债电话想必也一个接着一个，她恐怕没睡过一个好觉吧。
啧，也不知道憔悴成什么样了。
而那个曾经站在这里怯懦仰望的小女孩，则摇身一变，成了别墅的潜在买主。
不知道姜念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会自觉难堪，装作不认识自己，还是会借着同学之情，讨好自己，试图卖个高价呢？
她很期待。
夏璐瑶勾起唇角，手从大门冰冷的金属门栏上轻轻抚过。
这套别墅的市价不到一个亿，对现在的她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压力，如果一会姜念表现得好，她不介意咬咬牙买下它。
当然，价格上她绝对还要往下压一压。
八千万，不能更多。
唔，如果姜念求她，那就再加五w……不，五千块好了！
吱呀一声。
别墅门开。
夏璐瑶的心随着门开，重重跳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对面，然后怔住了。
十多个佣人整齐地站成两排，在大门左右依次排开，像两列公主最忠诚的骑兵。
骑兵的尽头，站着一个女人。
黑色丝质长裙，咖色披肩，微卷的发搭在莹白的锁骨上，落日橙黄的光从她斜后方倾洒而来，给她整个人渡上了一层神圣的柔光。
夏璐瑶呆了呆。
真么可能！
姜念她、她怎么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颓靡凄惨，也没有一丝强颜欢笑的痕迹，甚至，比以前更光彩照人。
下一刻，光彩照人的姜念带着浅笑，朝着夏璐瑶一步步走来，在她面前停住。
夏璐瑶捏了捏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平视对面的女人。
记住，夏璐瑶。
现在的你，已经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她脸名字都记不住的路人甲了。
抬起你的下巴，挺直你的背脊，此刻的你，是钮祜禄——
还没想完，十几个佣人忽地转过身，整齐划一地朝着自己，深深鞠躬，与此同时，姜念笑着张开了双臂，一把抱住了她：“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夏璐瑶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耳朵有点麻，脚心有点烫。
女人热情又明快动人的声音在她耳边继续：“夏璐远！”
夏璐瑶瞬间冷静下来。
耳朵不麻了。
脚心也不烫了。
她咬了咬牙：“我叫夏、璐、瑶！”
“……”
“欢迎回家。”
夏璐瑶：上头！
“夏璐远。”
夏璐瑶：下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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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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