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出门后,一天一夜没有回来。第三天她早上起来,阿妈进来道:“先生说这几天不要出门了。”
“怎么了?”
王佳芝这才知道,后半夜出了很大的事情,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死了好几个人,有两个还是他的亲信。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会去那里赌,进去好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中弹死了。
她心里很害怕。这下有的要心烦了,那天又是没回来。夜里搂着孩子睡觉,王佳芝心里想,人家是怎么做到的,能弄死这么多,虽然地位不是很高,但至少也是张秘书那个层次的。谁天生就会刺杀,当然要有从幼稚到成熟的过程,老易年轻时候开始干这一行当然也是要自己领悟积累经验的,可是他就没有死,还作了很大的官。想想邝裕民做的那些蠢事恶事,根本就不是做大事的料。自己也蠢。
第四天还是一天没回来,她也不敢打电话过去,抱着孩子在窗口看。七点多种的时候她抱着孩子在窗口见他回来了,小猫咪“啊”了一声。
仆人们都战战兢兢的,虽然他从来都不和人发脾气,最多神色不好看一些,这也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事情。他的神色很平静,回来换了衣服抱过孩子玩。刚才在车上就看见窗口她们的影子,心里好过多了。
她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从后面抱住他,道:“吃东西吗,我包了菠菜馅的馄饨。”
“好啊。”
他进浴室去洗澡,收拾完下去吃饭。她还是树袋熊一大只贴在他背上。
“你过去吃这个是不是要放辣油和好多醋,一点酱油都不加。”
“年轻时候是,你怎么知道。”
“我梦到的。”
他微微一笑。
现在他的口味非常的寡淡,什么调味料都不放。
今天他们睡得很早,不到十点钟就熄灯了。她从来不问他的事情,说了她也不懂,一问他又要他心烦。
“没什么事的,就是你这几天不要出去了,稳妥起见。”
“好。”
看样子他这两天没怎么睡,黑眼圈有些重了。
她拨弄他的头发,一股似有若无的栀子花的香味,身上还有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
“你在那边洗过澡了。”
“嗯。”
“换了洗发水吗?”
“你怎么知道,能闻得出来吗?”
“嗯。”
他有时候太累会在那边洗个澡要自己精神一下,不过回到家还是要洗澡,尤其现在有孩子,觉得可以把那边的一些东西洗掉。
今天洗发水用完了,平时用的那种恰巧也卖完了,人买回了这种栀子花味道的洗发水,他平时都用那种没什么味道的。虽然这一种味道已经很淡了,但他还是觉得别扭。
“这样好好啊。”
“好什么啊,男人身上一股花香味。”
“很好啊,古代好多男人都用香料的。”
“那是宋玉荀彧那种人物,我一个俗人附庸风雅什么,成东施效颦了。”
“我就是喜欢,香香的很好的。你平时身上也有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啊。”
“那是屋子里养的花。我年轻时候也养了一盆,人也说身上沾了花香味,说我附庸风雅。”
“嗯?”
王佳芝想起作的那个梦。
“是不是那个姓宥的。”
“嗯?你怎么知道他本家姓什么?”
老吴很多年不告诉底下人自己的真名真姓了,不过他想王佳芝在他手底下呆过,可能会知道也不奇怪。
老易想起来,趁这个机会刚好把老吴放回去。想到老吴将要面临的事情就觉得开心,自己怎么这么坏啊。
王佳芝头埋进他头发里努力捕捉那还剩微乎其微的栀子花的香味。这味道很要她着迷上头,但是真的不能总是闻,那样后果很可怕。
上辈子就是这个味道,那时候也是,他一天一夜没有回来。前一天夜里下了雨,早晨阿妈把院子里的大白熊牵了进来,易太太见到惊道:“把它弄进来干嘛,地毯踩脏了。”
阿妈讲是它好像着凉了,这就牵到后面去,好了尽快再拴回去。易太太还是喜欢逗逗这大狗的,不过也怕它进屋子把家里弄脏。
易太太说完进屋去了,她上前去逗它玩。这家伙太大只了,站起来有一人高,伸出两只前爪要挠她撒娇。
这时候他也回来了,一进门它也过去撒娇了。阿妈忙过去拉开道:“爪子又脏又湿,把衣服弄脏了!”
他微笑着伸手摸大毛物的头,它傻乎乎的伸着伸头,然后他又微笑的看了看她。
她给他一个表情,那意思:我不像它。
当时他们俩离得很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栀子花的香味,还有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一瞬间简直上头的要命。
他应该洗过澡回来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刚洗过的中山装,头发整理的一丝不苟,刚抹的头油。看样子这一天一夜又是没睡,洗了澡收拾完了才回来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是烦躁的不对劲儿。她回到屋子,原本已经收拾好了,又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的,把梳好的头发又弄乱了。怎么办呢,一会儿易太太大概又要叫人来打牌,自己要是想出来就难了,要不要早点说自己一会儿要出去,不要带她了。可就是自己不打牌,他今天未必会要出去。其实就是事先说好自己不打牌了,不打就不打了,可是现在心烦意乱的,又心虚,这样简单的决定做起来也那样纠结。
王佳芝觉得不能再等了,先下楼和阿妈讲易太太出来告诉她,自己下午要出去,不打牌了,说完又上楼去躺着。
十点钟太太们开始打牌,他过去露面,见她并不在里面,非常的诧异。
她已经穿戴好,悄咪咪的守在楼梯口,见他从起坐间出来,就计算好时间下楼来偶遇。他见她要出门的样子,经过的时候她又把一个小纸条塞进他衣服口袋里,有些恳切的看了看他,然后匆匆下楼去了。那神色非常的哀婉可怜,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猫咪。他也着了慌,还是第一次给他写纸条,他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回到书房打开纸条,写着:我想出去。
嗯?
那天一直到下午他刚好没什么事情,原本也想带她出去。到了地方就扑倒,真的是黏人猫一样在身上各种乱亲各种动手。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
她就像一只那样的小猫一样,控制不住的搂着他又亲又舔。那天她好像吃了药一样,一点不受控制,就像猫闻到猫薄荷一样。
结束之后他笑道:“还不够满足吗?”
“讨厌!”她连耳朵根都红红的。
“怎么这样了?”
“不知道。”她头埋在他怀里,想着一定是他换了新的洗发水,过去头发没有味道的,就是闻了这个栀子花味道的洗发水味,她就好像被下了药一样。
那次也是他常用的洗发水没有买到,底下人临时拿了这个给他。
今天又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她又是闻了猫薄荷一样,过分异常的热情黏人。
最后他们都闹腾的精疲力尽,再也动不了了,他窝在她怀里睡着了。
梦里他梦到自己枕着一只小白猫,第二天醒过来她还在睡着,很乖很漂亮的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白猫。心想大概是昨天枕着她才会作那个梦。但这梦怎么这样似曾相识,好像真的发生过。
上辈子有一次他们又约在那个地方谈事情,谈完后叫人来消遣,那老板娘对他笑道:“那个女孩子怎么没见过了。”
那时候她已经死去一年多了。
他怅然看了看那老板娘,并没有说话。
她以为他们已经分开了,笑着讲起那时候那个鬼子军官喝醉了拉她的胳膊,她把对方推倒在地,还很生气的瞪对方。
颇有些赞叹道:“她还真是很勇敢啊。”
他怅然而骄傲的一笑。想起那时候要她来这里,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件事情。
他知道她一直都是非常有气节有良知的人,她痛恨那些侵略者,也痛恨卖国贼。她也并不畏惧他们,甚至不畏惧死亡。她只是对他例外而已。
王佳芝有十分好,可是她在外人面前只看到自己的六七分好,在他面前,只看到一两分好。但因为那强烈的自卑,有时候她不只看不到自己的好,甚至觉得自己很不堪。
他以为她不在了,只有他还记得她。那些太太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她。但是他身边见过她的人却一直记得她。张秘书到死都还对她在魔窟时的容颜神色记忆犹新。司机和保镖后来也讲,这个确实比之前的都好,可惜太短命了。
后来他去了一趟她的老家,想去她母亲的坟前祭拜。她家的祖坟非常的偏僻,路上他问起一个路过的人,他觉得未必能问得到,她们家自己只知道她的名字,但她一直住在城里,这里的人大概不知道她是谁。当他说出她的名字,对方果然很茫然。
他又道:“她是家里的大女儿,还有个弟弟,母亲过世了,父亲九年前出国。人很漂亮,会画画。”
那人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那是那南面老王家的女儿,她小时候和父母回来过一次,她**岁的时候我见过,很漂亮的,手很巧的,没有剪刀,拿手就能撕出窗花来,很文静很懂事的。”
王佳芝一直很想在人间留下些什么,但她觉得自己什么都留不下。其实她不知道,好多人都记得她,虽然不会似他那样刻骨铭心,但是接触过她的人,她总会要人印象深刻。
她要强追求完美的天性,要她遭到那可怕打击后变得自卑,又因为遇到他,那自卑又翻倍的增长。不幸她最初遇到的都是一群不懂得欣赏她的败类,那一群人只肤浅的看到她的美丽和软弱可欺。等到她真正遇到懂得欣赏自己的人,她自己却并不认可自己的好,觉得别人眼里她的好只是人海市蜃楼的幻觉。
那个人很热心,还带他走了一段路,路上问道:“那坟荒了好多年了,你是他们家的亲戚吗?”
“哦,是。”
那人和他聊起了她家里老年间的事情,他觉得大概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事。
她母亲的坟快十年没有人去了,自从入土后,再也没人来看过。野草几乎把墓碑都遮住了,他拨开墓碑前的草,见上面立碑人的名字姓王,应该是她父亲,生卒年也对得上,应该没有认错。
他替王佳芝收拾了一下,把杂草拔掉,擦了墓碑。把放着她头发和芍药花瓣的盒子埋在墓碑下,又把在她和她母亲赏花那条路捡到的木棉花供奉在墓碑前。
那一刻,恍惚间他想起了好多年前,细想来是三十岁那年路过广州,刚好是赏木棉花的时候,也是在那条路,一个红衣服长发很漂亮的小女孩要他帮忙折一枝木棉花,也是和她的妈妈在一起赏花。
那小姑娘走后同行的人打趣道:“你都三十岁了,小姑娘还叫你哥哥,该叫叔叔了吧。”
他笑道:“我三十岁了,难道就不能有人叫我哥哥了。”
那时候想起王佳芝,眼前又是她母亲的坟,她母亲和她一样,孤零零的,没有亲人来探望。他把她的头发埋在那里,当作女儿对母亲的陪伴。他站在那里是很心虚愧疚的,他害死了她的女儿,还没有要女儿来陪伴她。
也是凑巧,上辈子老板娘提起她那次回去,路上下起了雨,车子经过一个地方他见到路灯下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白猫,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刚好和他对视上。
那猫当夜回去病歪歪一只,窝在他怀里一团,尾巴缠着他手腕就呼呼睡着了。后来养活了,长得非常快,长成一只很大很漂亮的白猫,但是非常的黏人,总是对他又蹭又叫的。尤其他偶尔换了洗发水,就更强烈的热情黏人。他喜欢枕着它睡觉。
早晨醒过来,他们都闻到了百合花的香味。床旁放着一枝没开的百合花,花苞鼓鼓的,一觉醒来花开了。那花苞明明是纯白的,昨天有一朵裂开一点缝,看花瓣也是白白的。没想到开了之后,每朵花的花瓣都晕出粉红色来,好像荔枝外面那层粉红的膜,更像人晕红的脸。
他笑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看到,顷刻脸也和那花瓣一样了。
每次他这样他都觉得好有趣,孩子都生了,床上又那么爱玩,可是过后就是这样害羞的要命。
一早他又要走,她惯例的搂着他的脖子要撒一会儿娇,口中道:“我的哥哥。”
王佳芝有时候爱这样叫他,《金瓶梅》里女人对老公的昵称都是叫哥哥。王佳芝觉得这样叫很有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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