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渐渐稳定下来，高官家眷们的禁足也解除了，可是把这群人闷坏了。大多数还是几个人约在家里打牌，想要买东西也要掮客拿了珠宝衣料什么的来家里。但有一些已经闷得实在受不住，宁可冒着风险，也要出去听戏、逛街、偷人。
易太太家里的麻将本来打得正热闹，因为这个风波沉寂了这些日子，这下又能继续玩，比之前更加激烈。
老易一进门就听到打牌的声音，上了楼，原先打牌的起作间一桌麻将，二楼一间空屋子又收拾出来开另一桌。
他心里道：“我这是真的快死了。”
一种时日无多，末日之前狂欢的意味。
他放下公文包进去，因为王佳芝也在其中，这些日子跟着她们夜夜笙歌，打好几个通宵的麻将。这里现在是一个白天加一个通宵，第二天早晨大家吃过早饭回家补觉，夜里再战，或者第二天养精蓄锐好，再一个白天加一个通宵。有的人干脆就在家里睡了，睡醒了接着打牌，省的回家路上麻烦。反正那边到处都是空房间。那一次大家斗志都很浓，竟然打了一个白天加一个通宵又一整个白天，别看王佳芝年纪最轻，但吃喝玩乐这方面的毅力真的还不如这一群，第二天熬到中午就回去补觉了。
易太太敢这样大胆，也是觉得自己有理。老易几乎不回家，他这样迷恋小公馆，这样不把自己这个正室放在眼里，那么自己受了委屈，理应有所补偿。反正这个家他也不回来，自己怎么样也碍不到他什么。
阿妈实在看不下去，已经向他报告，阿妈心里也道：“到底是乡下人，改不了爱这乌烟瘴气热闹的习惯。”
老易本来要管的，没想到王佳芝也加入了，他不止没法说什么，还少不了要回这边来。
禁足这段日子王佳芝完成了一篇新小说，她没有给他看，甚至没和他提起。她白天写作，写到二三点钟给他做饭。晚上并不写东西，所以他还以为她最近没有灵感，不写东西了。
小说的内容是一位美丽优秀的女孩子，父母是街边卖油条的，家境比较清贫。虽然人很优秀，但因为没有关系后台，一直不能升职，看着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却可以节节高升，自己事业上要强的心也灰了。一次行长的女儿突然找到她，神秘兮兮讲要她帮忙一件事情。因为行长的千金记错了日子，答应了两个撞时间的应酬，可哪个都不好不去。见她长得漂亮，借了衣服首饰给她，要她帮自己去参加一场应酬。
女孩欣然而往，能够穿漂亮衣服，戴贵重珠宝，去体会一次上流社会的舞会是非常难得的。
她没有想到，那舞会上她和一位富家公子一见钟情。后来经历了几天的折磨，她还是没有和对方坦白真相，继续冒充着千金小姐和对方交往。
为了假扮大小姐，花了好多钱买高档衣料、首饰。对方过生日，她为了买生日礼物甚至冒着会死的风险去了两家不同的医院卖血。可是这样还是不够，她不得不四处借债，甚至借了高利贷。
后来这件事情还是被发现了。原本那人非常喜欢她，觉得她很优秀很能干，和那些养尊处优的金丝雀一点不一样。得知她只是个穷丫头，恍然大悟，原来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所以才能吃苦，想娇贵也没那个福气。
那人再也没有见她，但是帮她还了欠的钱，对于那人来讲，她倾家荡产也还不上的钱，不过九牛一毛都不算。
因为这件事情她成了亲朋同事间的笑柄，银行也把她辞退了。很长一段日子她浑浑噩噩，整天在两个人约会的湖边等，但是再也没有等到。
后来是别人告诉她，她会被发现，是因为那人父亲的一个老朋友一次公务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原本她这样的小职员很多，那人都记不住的。就是因为她很漂亮很优秀，言谈举止，处理事情非常得当，要那个朋友记忆深刻。隔了好久再见还是能想起来，于是告诉了那个人，她根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银行的一个小职员。
那女孩伤心了很久，父母也骂她是失心疯了，作什么春秋大梦，把好好的事情也丢了，还丢人现眼。
女孩也一度以为这是一场梦。但梦醒来，现实却回不到从前。因为名声坏了，再也找不到事情。为了生活，她做起了买办投机生意，这一行几乎没有女人做，尤其还是个年纪很轻的女人。
每天天不亮起来走去交易所等开市，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里挤进挤出，穿着粗布衣服，挽着头发，也不再打扮，经常跑的灰头土脸。牙膏、香皂、毛巾、橡胶、零件、香水，市面上什么能赚到钱就买进屯货什么，然后看准时机卖出去。市面上炒黄金、炒期货，她也想办法借钱甩货去炒。经常一跑就是一天，水米不打牙，回到家里饿着肚子沾上枕头就睡着了。或者和其他做这一行的男人一样，买几个烧饼、一杯茶站着或蹲着尽快吃一口。
因为是女人，刚开始做的时候受了不少同行的排斥欺负。但总算咬牙做了下来，也有了声誉，积累了相熟的合作商。手里有了些钱，买了一辆自行车，跑起来也省了些力气。
她的时间绝大多数都在那拥挤脏破的批发集市，赚到一点钱会收拾一下，偶尔会去逛街吃饭，再回到过去的环境，总是有种恍然如梦的陌生感。她偶尔还会想起那段改变她人生的故事，那个人，不过也是遥远的不真实了。
她自己可以自食其力，供养父母。但是再也没有交朋友的意愿，也不打算结婚了。不是因为对之前的人念念不忘，只是没有那个心了。
故事的结尾，多少年后那个人的汽车开过一个集市，他刚好朝车窗外看出去，一群粗布麻衣灰扑扑的男人里，一个差不多装束的长发女人踮着脚和人讨价还价。他想着女人也来跑生意了。然后转念就忘了。
自从过年的时候她说了那些话，他就知道她又有些犯老毛病了，只是放在心里和自己过不去，不会怎么表露出来，果然。
现在她竟然跟着易太太这样消耗生命，他真是很担心。
他刚露面，隔壁屋子一个女孩子过来，喊了一声“易叔叔。”
他笑着点点头。
虽然廖太太的女儿已经嫁人了，可是在他眼里，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就这样和中年太太们一样，没日没夜的游戏人生，未免太不应该了。虽然她们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
王佳芝见他来了，悄咪咪看他。
马太太道：“易先生少见啊。”
他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很少回家了，王佳芝这些日子白天黑天的在这边，他也回来不走了。
今天她们这桌是王佳芝、易太太、马太太和乔女士。
隔壁那桌是廖太太、梁太太、廖太太女儿和萧太太女儿。其实这样母女两个打一桌牌是犯些忌讳的，但廖太太怕女儿失态，要跟在身边。
他在跟前呆了一会儿就进书房再没出去，易太太脸上也有些不悦，人都看出来了，王佳芝去哪里，他也会来哪里。自己攒这个牌局好多天了，人都不见他回来。自从几天前王佳芝一来，当天就回来了。
钟敲了十一点，他一直没出来。王佳芝想起这几天孩子好孤单，他在这边怎么也不回去陪孩子。都要他有功夫回去看孩子了。不过这时候回去孩子也睡了。
阿妈端了咖啡点心来。乔女士挨着王佳芝坐着，转头见她的点心和自己的不一样。青苹果削成了小兔子型，小橘子剥了一半留下一半的皮，两只橘皮做成尖尖的耳朵插在剥了皮的橘子瓣上，做成小猫的样子。另外一个盘子里放着剥了皮的葵花子、西瓜子、榛子仁、杏仁、银杏和无花果，做成一个小拼盘的样子。
她看了看王佳芝，苦涩一笑。
王佳芝倒是没留意乔女士的神情，只是留意那两个盘子。
他还没睡吗，这样无聊，有时间多睡会儿觉嘛。
廖太太女儿这时候过来，说要到这边来换换手气，马太太和她换了，到那边去玩。王佳芝知道，她是想脱离廖太太的跟前。王佳芝没想到，廖太太女儿怎么也这样起来。
廖太太女儿和乔女士谈起一个交际花前几天参加舞会的绿裙子非常漂亮。
廖太太那边暂时中场休息，也过来聊天。
廖太太道：“那半个后背露出来，什么样子，简直伤风败俗的。”
王佳芝心里道：“你都偷男人了，还讲人家穿衣服不规矩。”
廖太太女儿道：“你少土包子了，外国人古代都能露□□的，不过穿个吊带裙，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洋鬼子才不尊重呢，怎么能和她们学坏了。”
王佳芝心里好笑，穿吊带裙就是伤风败俗，这里面几乎都偷人，偷人不伤风败俗。
王佳芝想起一个小说的情节，女人和富家公子有了孩子，想要打胎，男的没担当也没办法。女的勾引一个小混混，就赖上他，因为他有办法找人给她打胎。等到到了地方女的见医生是男的，又贞洁烈女一样，决不能要男医生做手术，转头就走了。
易太太也道：“现在的人太随便了，露那么多。”
梁太太也表示赞成。廖太太、萧太太的女儿表示反对。两老两小激烈争论起来，乔女士温和的给与两个女孩子支持，其她人观战不发表意见。
萧太太女儿道：“她蝴蝶肩那样漂亮，露出来多漂亮。”
廖太太女儿道：“就是，传统衣服太埋没身体的美了，锁骨、肩胛骨都遮的严严实实的。”
易太太、梁太太问起什么是蝴蝶肩。
乔女士解释道：“肩胛骨特别好看，好像蝴蝶的两只翅膀。”
廖太太女儿笑道：“你们太落伍了，蝴蝶肩都不知道。”
廖太太斥责女儿太无礼了。
廖太太女儿问王佳芝道：“你知道什么是蝴蝶肩吗？”
王佳芝笑而不语。
廖太太女儿又问起马太太，马太太笑道自己也不知道。
王佳芝余光看了看马太太，表示怀疑，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蝴蝶肩吗？
王佳芝原本也是不知道什么是蝴蝶肩的，是上辈子他告诉她的。
那是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想要那个样。
她不太想那个样子，道：“我不要这样，看不到你了。”
他一只贴着她的背，两只手搂着她，道：“这样很好的，会更*。”
他第一次虽然很暴戾，不过感到很好，她以为那就非常好了。但之后的简直了……她就暂时忘却了那一次，也没再那样过。
试了果然像他说的，比那一次还要好，不过是不一样的感觉了，她也很陶醉他暴虐蹂躏一些。
王佳芝咬着青苹果，清香酸酸的，拿过旁边放着冰块的苹果酒，这静夜里，虚飘飘的。
“你比之前瘦多了。”
她正沉溺其中，瞬间清醒过来。
和三年前比，自己至少瘦了十几斤，加入那边之后，那几天只是学东西，也就住进酒店那三天吃的好一些，没有像这辈子好吃好喝调整状态。
那时候老吴也不是没留意她消瘦蜡黄，但本来也没打算她能活，也就没有管这一项。邝裕民每天也只是教她基本的东西，没有想到这一点，当然就是没有想到，看她那个缺吃少穿的状态，也该事先给她些钱要她吃的好一些，就是没有。
这辈子她晕倒，班上没什么交情的男同学都知道买豆浆和包子给她吃。
那时候她很怕他嫌她太瘦，对他少了吸引力。
不过接着他又道：“这样蝴蝶肩更漂亮了。”
她心里长舒了口气。
“你一喘气，好像蝴蝶在扇着翅膀飞。”
“你讨厌，我自己又看不到。”
这样也不错，他贴着她抱着她更严丝合缝，很有安全感。
王佳芝那时候还是小姑娘心性，也不像赖秀金那样早熟，好多名词什么的都不知道。她也还不懂得品评欣赏自己的身体。尤其经历了那个噩梦，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对自己的身体有些别扭。都是他和她讲的。他还说过她身体非常软；锁骨、额头特别漂亮；睫毛像蛾的触角；腿好长……
她觉得自己好傻，她只知道自己个子高，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腿那样长。
他看到她这些好，当然要更多的享受这些好。
比如那样好可以直观的见到她那蝴蝶肩煽动着翅膀，又那样做可以更好的亲啃锁骨……
深夜里，灯火通明，一屋子老幼女人叽叽喳喳的聒噪着，她却一个人胡思乱想，想着上辈子的事情。
因为喝了酒，王佳芝有些犯困。她这时候才发现，打通宵麻将怎么会给上酒呢。果然只有自己有，一定是他要阿妈放在旁边，要她喝了好想去睡觉。
阿妈现在对于她也非常不满了，心里想着果然，女人嫁了人都是殊途同归，王佳芝现在这样俨然是又一个易太太了。
早上王佳芝回家，见女儿搂着小猫的背，还在睡着。又想到昨天想到的事情，这小家伙也喜欢这样睡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