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吃了点心蛋糕又去逛街,王佳芝在橱窗里看到一对袖扣,黑色螺钿做的四叶草,银色底,边缘镶几颗小白钻。
她买完姐妹俩都说买贵了,还可以再砍砍价的。王佳芝没有说话,她知道店家看出来她一定要买的,所以不会再便宜了。
其实他的衣服不太多,也从来不穿那种颜色太鲜艳的,好像花蝴蝶一样。他出身比较寒微,也没有那些公子哥的讲究,一定要高档货。可偏偏他看中的料子不约而同都是进口不打折的,你问他,他自己还真的不知道淘汰的都是打折的便宜货。
后来和易太太逛街,见易太太还是和在香港的时候一样,想买一些打折的蒙骗过关。她心想他就是玩女人花销也有限,统共就做那几件衣服撑门面,何必省那点小钱呢。
逛街仍旧是,姐妹俩只逛不买,最后还是只有她买了一对袖扣而已。但是她们俩是真的能逛,原本想着逛完各自回家的,还是累得不得不找家咖啡厅歇一会儿。
聊着天,廖太太女儿突然情绪爆发痛哭起来,恨道:“她儿子嫌她啰嗦,在外面养了戏子离开家单过。她日日夜夜唠叨放不下,逢人还说儿子如何好,大把的钱扔出去要他糟蹋。我在家的时候,一条手绢都不舍得要我买。拿着我给他们攀高枝,我要被婆家作践死了,她只帮着那王八蛋一家作践我。都是她生得,谁见过这样禽兽不如的父母。”
廖太太的二女儿听了眼圈也红了,低头不语。
王佳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向梁太太那样不是火上浇油,要是说几句廖太太不好,毕竟人家是一家人,疏不间亲,自己逞一时之气,真的替她抱不平,人家转头告诉亲妈,自己里外不是人。
廖太太女儿只是痛哭不止,说话越到后面越胡言乱语。周围的人都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弄得她和廖太太二女儿很尴尬。
廖太太女儿这次是控制不住,受压迫折磨太久了,才这样爆发出来。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了,就只是大哭着。她也知道没有什么出路,所以只有更绝望,哭得更激烈了。
王佳芝很能理解她的心情,那没有出路的绝望感,怎么样都没活路了。多少次她也好想大哭大嚎一场,可是哭了喊了又怎么样,在香港的时候真的找没人的时候大哭一场,那时候断水好多天了,哭完连洗脸水都没有,眼泪糊在脸上干了,难受死了。后来想想真是又窘又丢脸。自己造了什么孽,凭什么就只配过这样的日子。
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她未尝不想大哭一场。可是到哪里哭呢。总不能在人家家里又哭又嚎的,到外面,就像现在廖太太女儿这样,她怎么可能。
后来是第一次去现在的房子。原本那天很好的,虽然车上他又乱发脾气。当然死掉之后她好像明白了,因为后来她真的进去了那里。去了之后就很好的,难得什么都忘了,好好放松享受的,没想到他非要放把枪在旁边,最后她是真的扛不下去了,想着自己死了好了,太痛了,她真的不想活了。那时候就是止不住声嘶力竭的哭,怎么样也止不住。他怎么哄也哄不好。哭了好长时间才止住,反正眼泪蹭了他胸口肩膀都是,又咬了他好几口。
廖太太女儿还在哭,哭声中王佳芝想着那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她止住哭窝在他怀里,他讲以后就把那房子送给她,要她搬进去住。可是她已经感到,自己是死定了,住不进去了。
等到她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廖太太女儿还是哭着。
她道:“我们找个地方呆着吧。”
本来她过一会儿和她们分开是要回那边的房子看看的,看廖太太女儿这样,也燃起了同情之心。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啦,可是也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啊,就只能……
王佳芝带着她们俩回了那边的房子。到了地方她打电话回去,他说今天应该不回家了,她也就豁出时间和她们呆着。
廖太太女儿恢复了平静,要叫萧太太女儿来打麻将,她们几个女孩子还是第一次没有几个太太在的情况下打麻将。因为知道廖太太女儿之前情绪失控,她们三个故意输钱给她。
晚上要人去饭店要了菜来,又去买蛋糕茶店。又让人回家把大白接了来,几个人中场休息和狗玩。
易太太走后几个人就是看屋子,现在又响起了麻将声,八卦声,恢复了过去的热闹。
阿妈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王佳芝知道她肯定不高兴,王佳芝也不懂,从一开始为什么阿妈就是不喜欢自己。她不知道得宠是原罪。
王佳芝现在有些被老易惯出些脾气来。她觉得今天鸠占鹊巢把人带回来是自己不对了,可是过去自己恭恭敬敬的,也没见阿妈给她什么好脸色,一个下人,哪里那样大的气派来了。
阿妈心里恨道,还真是世风日下,四个年轻媳妇,就这样疯玩,成什么体统。不过话又另一说,伺候着四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玩玩闹闹,听她们聊的也是斯文些的东西,比看过去那四个老太太,听她们无聊的雌竞较劲儿可是养眼有趣多了。
虽然各个年龄的女性都有独特的美,但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女性总是更讨人喜欢。
那天她们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又玩狗,一直玩到天亮,大白也趴在桌子下面睡着了,身上落了好多坚果壳。
廖太太女儿道:“从来没玩得这样高兴过。没有那群老巫婆看着,就是自在。要是以后总能来这里就好了。”
萧太太女儿也道:“是啊,要是有个地方玩就好了。”
王佳芝明白她们的意思,这里现在空着也是空着,做个基地一起玩就好了。可是这里是易太太的地方,她不可以那样过分的。
想着她们那三个少奶奶也是可怜,年轻媳妇都是难做的,和公公婆婆一起过,想约几个朋友去家里玩都难。其实她也觉得,这房子空着真是浪费了。
天亮后要车送她们三个回去,她自己要家里的车来接她。真的太累了,大白虽然麻将声里睡了一夜,也还是很疲惫的样子,回到家里窝成一团呼呼大睡起来。
他回来见她穿着深紫色睡衣搂着小猫咪呼呼睡着,这是真的好累了。
第二天早晨她给他换上昨天买的袖扣,然后就贴上嘴唇亲起来,他也有些诧异,今天和往常撒娇的方式不太一样。小猫咪在床上也抱着兔子玩具,今天早晨的妈妈和平时早晨的妈妈有些不一样。
第一次见他穿衬衫的时候,看他把袖口折叠,然后戴上那耳钉一样的扣子,等到戴另一只袖子,她就学着他的样子,给他戴另一只。
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袖扣。他的袖扣并不多,好像平时就那两对换着戴。男人能做的装饰不多,无非袖扣、领针、手表什么的,一部分爱打扮的就变着花样的戴这些东西,财力可以的都是要镶名贵宝石的。他倒是不讲究这些,从来不戴领针,手表、袖扣也非常的朴素。其实他没那么多公子哥讲究,更喜欢普通的衬衫,工作起来更方便。但是身份在这里,没办法。有些男人把这一套都带全了,还是很招摇的样式,好像孔雀开屏一样,简直看不过眼。
王佳芝也深有同感,她觉得男人的美就是朴素中衬托出来的,西装本身就是沉稳内敛的好,戴一堆闪亮亮的鲜艳宝石,不伦不类的。
那时候黄鹂橘给她那混蛋的前男友买完高档西装料子,又要买高档衬衫。王佳芝就料到,那么贵的东西都买了,那领带、领针、袖扣、皮鞋还能凑合吗?果然,又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光替换的袖扣就先一金一银镶着彩色石头的买了两对。看着那混蛋得意的一身高档货打扮起来,真是猥琐搞笑。
那时候她对小双道:“作官的也没有他这样招摇。”
当时有些女生也是不知道领带上的别针和袖扣的东西是什么,她把一张纸对折道:“如果一个人的衬衫袖口是这个样子的,大概就是戴了袖扣,穿着发式衬衫。”
有人问道:“你男朋友告诉你的吗?”
美惠忙道:“她没有男朋友的。”
王佳芝道:“老家楼下有一家裁缝铺,常去玩就知道了。”她说那话的时候有些悲凉。
上辈子和太太们逛街,她看到一对差不多的四叶草袖扣,那黑色宝石是什么材质她看不出来,不过看价钱那样贵应该还是比较名贵的。
她想送给他,但是想着自己是疯了吗?
送礼物这种事情都是太太或者女朋友才有资格。自己算什么,如果他只是把自己当作玩物,自己送他东西不是太尴尬了,要他觉得自己自不量力就太丢脸了。
不过那袖扣还总是在她心上挥之不去,每次逛街经过还是要看两眼。她不敢送,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钱买。就是有钱也不行。她自己的钱根本不够,要是用了那边的钱买,成什么了。用那边给她的钱买礼物给他,太荒谬了。
后来有一次又出去买东西,她眼睁睁看着被一个年轻女人买走了。
她想着为什么偏偏要自己看到它被卖出去呢。是老天爷要自己知道,自己既没有钱,也没有送礼物的资格。物资上和精神上,自己就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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