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余中为中心,半径为五百米的范围内,鸟多叫一声都该绑个嘴套。
别说五百米的半径,一公里半径附近的人和狗,都该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叫两声。
六月份,这个纬度范围内的平均日照时长可能是十四个小时。太阳在五六点之间升起,花六个多小时到达正午太阳高度;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虽然太阳远去了,但热辐射会继续加热地表,使得温度继续升高,空气继续膨胀。
从科学角度说,地表大气应该是上升的;但正常人都知道,这儿的大气是下降的。
秦柚把这三天过成了支线副本。
他巴不得每场考试前给隋轻说一声“我去考试了”,考完说一声“这场考完了”。但他做的只是反复拿起手机看那个头像。
实在不行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每次都“不清楚”“不知道”,都快六月中旬了,总该清楚了吧?
再说了,他不是说,自己暑假可以去找他吗?他都不回来,自己拿命找他?
第二天考试结束,秦柚正要给隋轻发个消息,他妈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小柚……”
“……干嘛。”
“考完就回家吗?”
“……”
“不”字还没说出口,手机另一头,他妈的手机忽然被他爸厉声抢走了。接着,他爸的声音传出来:“考完回家,秦楠秦桉出车祸了。”
“……”
有病吧?
秦柚把电话挂了。
他打算去吃个饭。
“孩子,孩子?”
耳畔传来声音,秦柚回神看着西街大排档的老板。
老板关切地探身看着他,没多问,只说:“你平时吃的今天我没做,我给你换个菜?”
秦柚点点头,一两秒后又回神,微微转头补了句“谢谢”。
老板把饭菜打包好递在他手里的时候,拍拍他的肩,很有精神的气势地说:“哎呀!就先好好吃饭!吃我做的饭不准想别的!要不就是不给我面子!”
秦柚带着饭走了。
租房里,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看手机。点开微信看隋轻的那一栏,关掉去刷会儿视频;刷了十多个,每个刷一两秒;关掉,又打开微信。
他一边看隋轻的头像,一边吃饭。一直看一直吃,最后什么都没吃到,才发现吃完了。
他把打包盒收拾好,手机留屋里,下楼丢了个垃圾。丢完在树下站了会儿,他才回屋。
手机一直静静地放在桌面上,屏幕上映着六月份明亮的窗户,渐渐地映着赤红的云霞,渐渐暗淡,又渐渐映着路灯的光。
一只手把它拿起来了。
走了一段路,它被放在枕头旁,漆黑的屏幕倒影着漆黑的天花板。
直到早晨的闹钟让它再次亮起,一只手按灭了它。
秦柚起来盯着墙,缓缓回神后他起床洗漱,一看时间,六点五十;对隋轻来说,零点五十。
他还是给隋轻打了个电话。
“喂?”
不知道多久电话才被接起,传出来的声音听上去困得不行。
“隋轻。”
“嗯?”
“我要考试去了。”
他听见一声带着困意的笑声,接着听见:“加油。”
“我会考好吗?”
“肯定会的。”
“没考好怎么办?”
“没考好就难过一下。”
“能哭吗?”
“能,一直哭都能。”
“我考试去了。”
“去吧。”
“我走了。”
“拜拜。”
“别太累,好好休息。”
隋轻一笑,“行。”
秦柚挂断了电话。
他没出发。
现在还很早,这里离学校就几步路,即使只能从东门进,走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一直坐着,时间差不多,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走之前检查三遍,去到考场盯着那些题目,早上一场下午一场,连鸟叫蝉鸣都听不见。
直到高中最后一次铃声响起,试卷“哗哗哗”的声音,椅子“吱呀”拖地的声音,监考老师的脚步声,空调的运作声,全都涌入了他的耳朵。
他没收拾什么,随随便便回了家,跟着他妈去了医院。
一模一样的病房门在他视野边缘闪滑,他妈领着他走进其中一扇;一模一样的隔断帘阻挡着他的视线,病床露出来,他看见了他一模一样的弟弟妹妹。
——现在不一样了,他弟外形上完好无损,他妹少了条腿。
他妈忽然捂着嘴哭出来,靠在他胸口哭。
他爸说,他们两个吵着要下楼买不三不四的玩具,他明明给了钱,谁知道两个在路上又吵起来了,没注意信号灯。
“你班主任说你成绩还不错?”这个叫秦涛的男人冷静地问。
秦柚觉得他妈有点让人喘不过气了,想推开,但没用力,推不动。他回秦涛:“一般。”
秦涛问他:“考得怎么样?”
他说:“一般。”
“到大学,有名额有机会就争取一下,给家里减一点负担。”秦涛说。
“没本事。”
“努力一下不行?”秦涛说。
“你怎么不努力一下把他们两个管好呢?”
秦涛:“你——这是你弟弟妹妹!意思跟你没关系是吧?”
“跟我有半点关系啊。”
开口说话之前,叫“秦涛”的男人看上去还真像“顶天立地”那回事:标准的顶梁柱深沉皱眉,标准的顶梁柱插兜沉默,标准的千疮百孔负重前行。
一开口,傻逼。
秦涛又反问他:“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一点哥哥的样子?”
秦柚面不改色回答:“我跟他们熟吗?七八年有说超过二十句话?”
“你还有没有点担当了?!”
这一吵,他妈从他胸口抬起头,焦头烂额地哭着说:“又吵又吵,什么时候了还吵!”
然而秦柚只是浅浅推开他妈,对秦涛说:“你他妈倒是自己担着啊,又不是我要生的。”
秦涛给了他一耳光。
他还回去了。
动静不小,路过的护士都生气地进来制止:“家属注意一下!这里是医院!”
秦柚站着没说话。护士走后,秦涛又把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骂了一遍,想伸手揍他,被他妈拼死拉住了。
这骂声他从小听到大,习惯了。他就默默听着,等秦涛闭嘴,他转身走出病房。
“你上哪儿去?!”秦涛叫住他。
秦柚没理。
“回来帮忙!”
秦柚回头说:“没事叫我死外面,有事开始告诉我这是我家了是吧?你有能耐吗你?”
“你有能耐!你有能耐你自己上学自己交学费!”
病床前留下的过道就那么宽,浅蓝色的隔断帘把整个空间一层一层分开,只留下这一条笔直的通道。
秦柚站在通道的入口,看着里面那个男人,说:“不就是怕养了十几二十年回不了本吗?你装什么?”
秦涛气得呼吸剧烈起伏,没说话。
秦柚把门关上走了。
回余中租房的路上,他一直低着头。看着是离开家,然而对他来说,这是从一个熟悉的陌生城市回到熟悉的城市。
即使他的高中三年里,行动路线基本都在余中附近,但高三一年以来,他去过的一些新地方,为他浅淡地描绘出一整个城市的样貌。
比他所谓的“家”有血有肉。
他在租房里待了几天,期间去俱乐部那边问了问,那边说是不差人,没法挤个位置给他;但也不忍心就这么冷冷地把他拒之门外,给了他一两个熟人的联系方式。
过几天余中要举行毕业典礼,他去把毕业证领到手就悄无声息走了。
回租房,毕业证随便和桌上的书丢一块儿,他也开始提前收拾,做好离开前的准备工作。
他打算假期留在这座城市。现在还不知道隋轻什么时候回来,但他也没真把所有希望放在去隋轻家,如果隋轻记得这回事,不至于一直没提。不管怎么说,就算他要自己租房,也不会继续住这里了。
余中附近的房子,房租不是他一个十八岁的,没爹没妈的人担负得起的。
他也去联系了俱乐部给的两个联系人,一边说是要和有作品的乐队或者音乐人合作,一边说不要假期兼职。
说真的,他已经忘记了十七岁的时候是怎么和俱乐部交涉的。
其实一开始,那个俱乐部也不太愿意要他,是他让那个负责人给他一首冷门小众的歌,或者即兴都行,说他给听一两遍,还他们百分之八十以上。
俱乐部的那些乐器,是老板的合作伙伴为了热爱和显摆放那儿的。他们给了秦柚三分钟的歌,十分钟出头,那把昂贵的电吉他就这么放心地给他用了。
现在面对两个新的联系人,他觉得自己能再挣扎挣扎,就像去年一样给自己拼一个机会。尝试了一下,人连机会都没给,说是什么有才华的他们没见过。
他想给他妈要笔费用,不用来租房,就当个启动资金。现在他身上的资金,有自己兼职攒的,有隋轻和他朋友给的,加起来差不多够台配置顶的电脑,但又总不能全拿去买电脑一分不留。
再说了,隋轻和他朋友给的那份,自己用起来良心不安。
别看他兼职那么久,寒暑假他不回家,房租他都自己交的,剩下的真没那么多。
问题是现在他弟他妹躺在医院,他怎么开口给他妈要?
就算要,也得等高考成绩出来再说。
最后他还是买了台配置差不多够用的,再买些其他设备,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踏实。
到了退房前几天,他也有了点状态,于是挑一个隋轻可能有空的时候,去问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隋轻过了几个小时回他:“快了,就几天。”
紧接着问:“找到地方住了吗?”
秦柚看着这句话,深深无力,压住一些负面情绪的苗头,回答他:“还没。”
其实找到了,就差去看一眼了。
他发了那两个字过去,隋轻发了一串数字过来,说:“先在我那儿待一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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