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停了。
全身虽然擦干了,但还是萦绕着那种凉凉的湿意。下了一场特大暴雨,气温也终于降低,即使穿上衣服,也挡不住那种水分蒸发的凉。
干衣服沾染湿气,秦柚启动了洗衣机,该洗的都洗一洗。
头发只吹几下,仍然留有水分。
放下发烫的吹风机,他把湿透了的鞋用清水冲洗一下,不厌其烦地吸走水分,最后固定好吹风机,风干残留在间隙里的水分。
打扫一下从门口绵延进来的水渍,结束后才回到房间。
一进房间,隋轻还是很惬意地坐着。
刚刚打扫水渍的时候,秦柚无意间对上了他的视线,他就一笑,继续心安理得坐在床上看手机,都不知道关心体谅。
即使在这件事上,秦柚并不需要他的关心和体谅,只需要他的笑和心安理得。
桌子上,没有淋多少雨的塑料袋已经皱了,下午拿的新袋子,现在看上去旧旧的,毫无观感;敞开口,里面只剩下两张单子,还有被拆开的小包装盒。
药水瓶在隋轻手里,他一手拿着一张微润的白色药单,都没看他,听他走过来,就照着没有糊掉的字,读出了医嘱。
接着把小小的瓶子抛给他。
这屋是不宽,只有一个人的话,活动还算自由,只要不抱吉他,拿着别的东西随便活动没问题;当有了第二个人,活动范围瞬间收窄。
窄窄的空间里,秦柚双手接住小瓶子,一上一下合住瓶身,从隋轻身前绕过;坐在床上的时候,一只手托另一只手的手背,手心上,眼药水瓶静悄悄地,都不打滚。
半天没见他有动作,就盯着看,隋轻问了一声:“这不会用吗?”
他意义不明地摇摇头,做了一两秒准备,拧开瓶盖,微微仰头,举起药往眼睛上滴。
液滴连着几滴落下,砸在下眼皮,顺着脸往下流。
隋轻就看,看不下去了,笑一声,站起身走过来,什么都不说,站在他身边,伸腿抵着他的大腿,推一推,让他腿收一收让个位。
同时从他手里拿过药水瓶,半夺半接。
食指和拇指固定小塑料瓶,剩下三指,先用小指外侧擦掉跟眼泪似的药水,然后碰上脸的骨相边缘,三指一抬,让他仰头;另一只手撑着他的上下眼周,把小瓶口递过去。
液滴悬空一落,直直落在瞳孔上,使他的眼睛机械性地眨了眨。
接着换另一只眼睛,滴好了,收手。
在隋轻把手收回去的瞬间,他随便偏开脸,不经意用脸蹭了蹭他的指尖。
从脸到唇角。
隋轻把小瓶儿还到他手里,开心地重新坐到床上,说:“感觉你这瓶药,往后有一大半儿得被你用来洗脸。”
说完在他擦干脸的时候,浅浅打量这个房间,视线在空中轻而快地画弧一扫,停在了他的琴箱上。
——自从天气变热,秦柚就把琴箱放进了房间。
那把电吉他再次挂在隋轻肩上,这次却不只是过个手瘾。
陪他玩之前,秦柚先去看了一下卫浴里的吹风机,状态还能运行,就给鞋换个面继续风干。洗手擦干回来,电脑打开,亲手为隋轻一根线一根线地接好器件,亲手为隋轻带上耳机。
隋轻坐在他的床上,他坐在椅子上。
这会儿眼睛有点畏光,盯不了屏幕,他不得已,只能被迫一直看隋轻。只在调节效果器的时候移开视线,调好继续看隋轻。
要亲眼看,自己亲手调的音色,落在隋轻脑海里的样子。
巨大的雨水声和吹风机的鼓风声,都是外界的声音;但给隋轻带上耳机,他听到的声音只来源于自己。
平时怎么调怎么不对劲的音色,现在就算不带耳机,他也能自信地调到准确位置。
晚上十一点四十,琴回到琴箱,脱水的衣服挂在半空,吹风机不幸坏了,快干了的鞋摆在通风处,雨小了下楼买的应急洗漱用品包装被弃在垃圾桶。
灯关了,隋轻闭上眼睛之前,那双眼睛是秦柚视野里唯一的光源。
不刺眼。
或许是滴了眼药水,隋轻闭眼后,整个人清晰无比。
但不知道是不是眼睛有点累,秦柚有了困意。
他不睡。
死都不睡。
等察觉隋轻开始陷入睡眠,那又浅又平淡的声音让他更加清醒。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小腹很躁动,不至于又起什么反应,但确实很躁动。
一种幻想中急促的呼吸方式,有点干扰他的正常呼吸。与环境交换的气流频率不乱,但胸腔很乱,使得气流每次强弱都有些许不同。
比腹下更躁动的是心。
在差点朝隋轻靠近之前,他起身坐在床边了。
什么都不做地看看墙,看看墙边的桌子。
桌子上摆着两个手机。
睡觉前,隋轻使唤他把手机放桌上,平时只能隔着上百、上千、上万公里,用电磁信号相互联系的两个手机,现在就放在一张桌子上。
手机,隋轻的那个手机,整天就勾引他看,也不见让他多和人聊聊天。
这人的上网习惯,包括他的互联网生活方式,让人不主动和他聊天,就像和他断联。这个学期,秦柚已经做好和他断联的准备了。
——但隋轻主动跨越了这一千公里。
——可隋轻说是因为出差。
只是机缘巧合出了差,只是机缘巧合下了雨。
不然隋轻不会躺在这里。
如果他和隋轻的关系,一直靠这种机缘巧合维持,要是机缘巧合没了呢?
现在没毕业,隋轻和他能半年不联系不见面,等毕业呢?毕业了,命运要是不施舍他一点机缘巧合,他们会一辈子不见面吗?
虽然能找朋友的借口重聚,但有一天朋友也会消失,有一天朋友也会丢失联系的借口。
他和隋轻因为机缘巧合相遇,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也会因为机缘巧合分开。
大约两年前,他就开始幻想这种分开。在幻想中,他承受不住那样的结果,所以每一次,无论隋轻怎么回复,他都要继续靠近。
可以说是想要关心,也可以说是怕关系变淡。
怕直至某天像从未遇见。
他不接受。
别说全世界都是傻逼,就算全世界都是正常人,和隋轻断联的每一天都折磨着他;但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了。
他想不到办法,焦急无力地低下头。
但幻想让他发烫的地方隐隐抬头。
青春期以来,只要靠近隋轻就会隐秘存在的私欲,第无数次被他尝试压下去。
这次失败了。
身体比他的头脑先快一步,让他起身冲出房间,去到卫浴。门静谧一关,雨声点点的深夜,寂静得只听得见他自己迷乱的呼吸。只是慢慢的,是一分钟60拍里最基础的四分音符,只为了平定下去。
头脑滞后地缓过来了。
隋轻才睡着。
他不知道隋轻才睡着的时候,容不容易醒来。
隋轻才睡着。
隋轻才睡着。
头微微一仰,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难掩的呼吸打破了寂静。
接着所有的呼吸被迫堵在胸腔,就像难以明说的喜欢,但凡透露出一点点就会搞砸一切。
但衣袖、手臂,与胸侧、腰侧的衣服很吵。
真的很吵。
隋轻才睡着、就在旁边、隋轻站过的地方、隋轻的衣服、他用吹风机吹干、他里面真的可以不穿吗、和他一起、他牵自己的手、脸想蹭他的指尖、他可不可以站在自己的正前方、用腿把自己的膝盖往两边推、想在雨里和他接吻、不想喊他“哥”、想喊他的名字、搂着自己别松手、等自己转头亲一下他的脸、可不可以给自己发一条消息、可不可以关心自己、可不可以别留自己一个人、可不可以在一起。
就在最高的临界,他猛地想到很久以前,隋轻对别人说过一句——“是对方活在幻想里”。
像是给了他最后一个推力,让他断掉了所有“可不可以”,呼吸一停,死死地没出声,只剩身体给予他顶峰坍塌的反馈。
只剩封闭的空间里染上脏。
得擦掉,得洗干净。
地上干净了,可他还是衣冠整整地留下了手里的痕迹。他靠着门盘腿坐下,低着头,呼吸虽然回到了平常,但是加入了一丝无声的啜泣感。
没哭,没声响,就是呼吸而已。
唯一有流动性的液体,在手上逐渐液化,流动性增强,不再黏稠,沿着手心和手指,往地面的方向流淌了一段距离。
在水分彻底干掉之前,秦柚用另一只手按着额头,像揉又像搓,把那种罪孽感和啜泣感都揉掉。
他站起身,神色一如往常,水龙头只打开一股小小的水流,洗干净手,回到房间。
重新躺回床上,他面对着隋轻闭上眼。
睡不着。
那种终有一天会分开的结局又缠上他了,耗时两个小时无法摆脱。
他呼吸不畅地睁开眼,却是被吓得喘不过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躁动和欲求。
深呼吸也无济于事。
坐在床边产生冲动的时间大概二十分钟,花在卫浴里的时间将近一个小时,不管吵不吵,现在又过了两个小时,隋轻已经睡得很深了,已经到了没人叫得醒的阶段;而侧躺着没被压住的手,放在他们之间,枕头之下,手心朝下。
秦柚伸出手,慢慢移过去。
他自己侧躺着被压住的那只。
彻彻底底洗过的那只。
这是手移动起来并不灵活,只有手腕和手指不受限制。
手指塞入隋轻的手和床的缝隙,挑起隋轻的手指,让他的手心翻上来。
指尖触碰到指尖,像被深深吸引。他顺着隋轻的手指,一点一点触碰到他的手心,又拉拉扯扯地原路返回,手心碰着手心。
接着手掌缓缓一翻,手背嵌入了手心。
像被隋轻牵住。
像被隋轻抱住。
像被隋轻安抚。
假装隋轻听到了那些声响,还会对自己说一声“没事儿”。
他又把手缓缓翻回来,去轻轻抓住隋轻的手,小臂到指尖都不敢用力。
身体靠近隋轻,另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庞,手指挪到耳后,用按弦的指尖慢慢摩挲。
夜越深,隋轻越清晰。
他知道隋轻对自己的设想,应该就是可以好好分析情况,好好分析自己,然后找准道理,坚定地走下去。
但他不敢告诉隋轻,自己做不到。
或者说试着做了,但真的没法变成隋轻希望的样子。
音乐没有变得更好。
他的音乐沉没于市场的大海,他却不想用多余的方式拯救;比如曝光自己——外貌、性格、生活,比如出点大众爱听的歌想方设法签个公司。这些事他就是做不到,比杀了他还难受。
自己没有变得更好。
明明隋轻说的话都进了脑子,但身体就是听不了话;明明隋轻已经帮他做出了抉择,他还是会被现实动摇。
要是被隋轻知道了,会让隋轻失望的。
他接受任何人的失望,包括自己,唯独不接受隋轻的。
隋轻真的能一辈子单身吗?真的就要一个人耗尽这场生命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愿意陪隋轻这么度过这一生。
可他又总模棱两可地说“无所谓”——万一呢?万一他遇到了让他“有所谓”的人,有人能契合他的期待,有人不会让他失望,让他交出了一部分人生,自己该怎么办?那样他又只能回到他的生活边缘,看着他和更默契的人聊天。
那该怎么办?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了。
该怎么办?
在无数个“怎么办”里,随着一个吻缓缓落下的,是一滴从眼角流到太阳穴的眼泪。
直到和隋轻的唇瓣相贴,秦柚才知道自己的嘴唇究竟能有多软。
嘴唇碰上嘴唇,不是终止;不分离,不静止,开始慢慢地、浅浅地、一点一点地吻着。
像是设想中,从不同的角度去吻隋轻。
这不是什么清纯生涩的初吻。他不知道怎么能用“生涩”来形容初吻。
感觉相信不能早恋的人才相信这种生涩。
从落实这个吻开始,从上百万个神经末梢感受到隋轻开始,他的身体就自然而然地告诉他,下一秒他想从哪个角度去吻隋轻,想怎么吻,想吻多重,想吻多久。
身体告诉他,他有多喜欢隋轻。
他的身心叫嚣渴望,他的舌尖小心翼翼。没有过多越界,只是试图从隋轻的唇缝外部,舔舐一点用于自救的气息。
眼泪滑落的角度也在改变,停在太阳穴,停在鼻尖,摇摇欲坠后砸落,流不完。在那场强烈的释放中,没有流下来的眼泪延时到现在,全都涌出来了。
吻也不停。
像是预知这一生再也无法靠近,要在今晚把这一生的吻都献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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