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四十一年
北洲与阿尔泰山交界处,在绝山依谷的一处平原上,驻扎着一大批军队,以中心大帐为基准错落驻扎在周围,看似毫无章法的分布却暗藏玄机,可攻可守。
天际露出了鱼肚白,远处重连叠嶂的群山在白雪的点缀下似繁星,雾凇百里,被积雪厚厚覆盖的纳木错湖面结出冰凌,宛如人间仙境。
一队身材魁梧,训练有序的军士巡视着周围。
而在一处边缘小帐内,在床铺上蜷缩着一个丰姿端秀、美丽绝伦的少女,此刻她正紧闭双眼,死死咬着早已泛白的唇,仿佛梦见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华儿,快走,快走啊!凛军马上就要进来了。”
一道沉稳尔雅、苍老威严的老者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声音却掩不住焦急与别离的悲痛。
青璃国大殿门外残阳如血,城池破败满目荆榛。哀鸿遍野,刀剑相击的刺耳声,仿若死亡的拜贴。
“不,我不走,我要跟父皇在一起,即便是死,也——”少女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道清脆的掌声。
少女呆愣地摸着犯疼的脸颊,回过神来的她顿觉心痛不已,鼻子一圈,眼泪不受控制般喷涌而出。
往日娇俏清丽的容颜,此刻满是泪痕。
她不可置信般瞪着泪眼看着一向宠爱她的父皇。
青璃皇眼睛濡湿,心底微叹,眼中是浓浓的心疼。
他微微颤抖的手抚掉少女脸上的泪痕,满是怜爱的眼眸蕴藏不舍,他温声说着:“华儿,之后切不可像之前那般娇蛮任性,也不要满怀仇恨怨怼失了本心,父皇希望你以后可以平安幸福的度过余生。”心底有千言万语,可当前的局势由不得他耽误分毫。
很快,他抬起眼,哑声对着女子身旁的黑衣男子郑重嘱托:“单风,今后华儿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替我护好她。”
黑衣男子重重点了点头,用生命起誓会保护好公主。
少女缓缓摇着头,父皇的凛绝,殿外的厮杀,一切是那么不同寻常,让她彷惶无助又绝望。
“父皇,华儿不要走,求你让我跟你一起面对。父皇。。。。。。”她颤声祈求,紧盯着父皇的面孔,希望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让她留下来。
然而他却只是转身缓缓坐在龙椅上,慈爱的看着少女,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少女的面容烙印在脑海里。
“吾家有女娇且憨,质傲轻霜盛星华。
唯愿孩儿如云舒,无灾无难了一生。”
他如是说着,神态安静从容,眼眸如同冬日暖阳,眼角的皱纹透出一种慈祥的守护。
少女被男子强制拽走,任凭她涕泗纵横的哭喊着:“父皇——父皇——!”
躺在床铺的少女双眸紧闭,神情悲怆,绝美空灵的容颜此刻却是泪光莹莹。
片刻,她缓缓睁开眼,神色逐渐清明,面无表情的用手背将泪水拭去,撑着手坐了起来,淡色的琥珀色眼眸望向远方。
她本是青璃国公主——赫连姝华,青璃皇与皇后伉俪情深,两人婚后育得一女,不幸皇后重病去世,青璃皇未再纳妃,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自己的独女。
青璃地处边陲,与世无争,却在三年前被晋王迟璟带兵灭了国。
当年大兵压境,尸横遍野。黄沙卷起烧焦的旗帜,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被残忍杀害,可谓是惨绝人寰。
经此青璃一战,提起迟璟此人,无不让人不寒而栗。
而侥幸逃走的赫连姝华与单风,之后便从此隐姓埋名。
哭过闹过,也想过一死了之的赫连姝华,被从小青梅竹马的单风,悉心呵护,温柔劝解。
终于从崩溃绝望的情绪中走出。
但杀父灭国的仇,她发誓定要迟璟血债血偿。
三月前,她终于说服了单风,埋伏在迟璟回帐的必经之路,化身病弱无依的孤女沈容烟,成功被晋军救下带回大帐。
思绪回归,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父皇,我还是辜负了你的期盼。
她长舒一口气,整顿好仪容,出了帐。
没走几步,便看到身披铁甲,身上沾染不少血迹的袁毅像阵疾风狂奔而来,粗犷坚毅的脸上满是懊丧与担忧。
她面露疑问,温婉的声音夹杂着关切:“袁将军,可是发生什么事?”
三年前西北蛮族——乌恒族,突然崛起,而其族人更是生性彪悍、善于骑射,不论男女,皆是勇猛善战,实力不容小觑。
乌恒王狼子野心,早已对位于中州最好地界的凛国觊觎已久,近年来不断寻衅滋事,虽挑起的闹剧皆是小打小闹,可耐不住被蚂蚁啃多了也确实有点疼,更主要的是面子不能丢!
凛皇怒言:“尔等蛮子鼠目寸光、不知所畏,朕虽仁心不与其计较,却挡住他们要自取灭亡!“遂大手一挥,派战功赫赫的晋王迟璟带军出征,北伐乌恒。
前几日迟璟带了一队人马与乌恒周旋,其中身为迟璟亲信袁毅也位列其中跟随,可看到他如此神情,怎么说他也是驰骋沙场的武将,能让他如此失控,除了迟璟出事,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迟璟出事了?
袁毅喘了几口粗气,沙哑着嗓子急声道:“烟儿姑娘,能否请您快快去王帐,我们中了乌军的埋伏,殿下为了救我中了敌军一箭,上面有毒,军医们都去了,但救治之法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听闻您前几日救治伤兵,医术高超,烦请您也去看一眼!”
“高超谈不上,将军请带路吧。”沈容烟压下心中畅快,语气微沉回道。
青璃国犹擅医术,举世闻名,加上依山傍水,奇珍异草丰富,许多名医皆出自其国。
而沈容烟自小便对医术有着巨大的兴趣与天赋,而她不但擅医术,更擅用毒。
自她来到晋军领地,便略施小计,不经意展露了一手医术。
不怕脏累的医治伤兵及温婉的性格,与众人关系渐渐变好,也成功打听了不少内幕消息。
进入大帐,众人围在一张床榻上,看见袁毅带着沈容烟进来,忙给她让出一条路。
她快步来到迟璟床前,只见晋王迟璟脸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好看的剑眉微微皱着,额头因疼痛而青筋暴起,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腹部中箭部位留着黑血,血流不止,头无力垂在一侧,整个人透着破碎与清傲。
沈容烟垂眸,两根手指搭在白皙的手腕上探着脉象,刚搭上便被手下冰冷的触感惊到。
脉象沉滞而迟,涣散不收,浮而无根,至数不清。
忽然她神色一凛,鼻翼翕动,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幽兰香从迟璟中箭部位飘来。
沈如烟敛下眼神,心中有了结论。
看着已被军医处理好的腹部箭伤,此刻还未拔下的箭矢,不禁讽刺:看来这些庸医并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如若不管不顾,先把箭矢拔出来,定会造成血甭,毒性便会迅速蔓延至心脉,到那时晋王不出片刻便会毙命。
她背对着众人,眼眸充满了恨意,无数愤怒的火焰在心底翻涌,有那么一刻,她想,只要她不救,晋王必死无疑。
可她怎么甘心让他如此轻松的死掉,上万名的士兵黎民与父皇的惨死如何得到慰藉。
她要让他在剜心刺骨的痛苦中死去,而又有什么被所爱之人刺杀更能让他绝望的呢?
“烟儿姑娘,不知殿下的毒是否能解?有无性命之忧?”一个高瘦结实的年轻人,拧着眉心急如焚得看着沈如烟。
此人便是迟璟另一名亲信——陆礼。
一旁的刘军医撇了撇嘴,目录鄙夷的嗤笑道:“烟儿姑娘不知如何解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如此年轻,又是女子,还需再历练历练呐!”
听到刘太医嘲讽的话,沈容烟微微一笑,并未搭理刘太医,转头对着陆礼道:“陆将军,晋王殿下中的毒乃是乌恒族三大奇毒之一。方才,我闻到血迹上似有若无的幽兰香,再加上殿下中箭伤口血流不止,身体冰寒,我猜殿下乃是中了七色幽兰。”
“七色幽兰?真是闻所未闻?”刘军医被沈如烟忽视,不由冷声哼道。
“烟儿姑娘不会胡诌的吧,乌恒奇毒我从未听说过。晋王殿下的毒若你不懂医治,便交给我们,万不可逞强,拿晋王殿下的性命开玩笑,到时候全军都跟着你遭罪。”
“家师曾经游历天下,对于奇毒更是有着几分兴趣,便于我叨唠了两句,故这才知晓。”沈容烟淡淡说道。
“老夫年少时也曾游过几国,不知家师名讳几何?”
“师傅已隐世,恕烟儿无礼,不便透露。”
“你——”
“那烟儿姑娘可有救治之法?”陆礼打断刘太医的话,眉毛几乎拧到了一处。
“殿下如今身体冰冷,血流不止,需佐以淡竹叶、鱼腥草、黄岑,知母。。。等药材,每日三次服下,再配合针灸,能拖延毒发三日。在这之前需要将军——。”
“鱼腥草、知母,这些药材性寒凉,殿下本就身体如冰,怎可服下这些,在下以为,应当以温阳为主,等阳气复振,再行解毒!”一旁的刘太医咄咄逼人。
未说完的话又被刘太医打断。任凭沈如烟再如何让扮演温婉形象,此刻心中也不禁染上了些愠怒,从心底升起的娇蛮快要压不下去。
沈如烟深呼一口气,面无表情回道:“殿下此毒与平常的毒有所区别,故不能以平常之法来医治,需以毒攻毒,以寒治寒,寒极则生热。毒才会缓解。”
一旁的江军医抚须点头,赞同道:“烟儿姑娘与在下想法一致,当年老朽还是少年,曾遇到过与殿下相似脉象的人,以常之法救治却使其伤势更重,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反其道而行之却出乎意外的拖住毒性爆发,此人最终得救。”
刘军医无论是辈份年纪、行医经验以及医术都高于其他军医,在军中,凡事沾染了医术方面的争论,刘军医向来说一不二。
然则殿下身份尊贵,容不得一点差错,江军医冒着得罪刘军医的风险,拖延到沈如烟过来。
毕竟,沈如烟这段时日展露出来的医术,不按常理的医治手法却盛平常之法百倍,让江军医心中深信沈如烟有救治之法。
刘军医阴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军医,咬牙还要说什么。
沈如烟直接留给他一个拒绝交流的背影。
她抽出随身带的医包,取了两根银针扎在晋王腹部中脘、天枢穴位上,血竟然肉眼可见的缓缓止住。
众人登时惊叹不已。
“刘军医,还有话需要问吗?一并问完就是。”
沈如烟揶揄着开口,歪头琥珀色的眼睛直盯着刘太医,一边整理脸颊的碎发,一边侧着身子,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刘军医见血止住,瞪着眼睛惊诧万分,又有一点困惑,一点尴尬,磕磕绊绊道:“我等也扎在这两个穴位,为何。。。”
“为何血还是止不住是吗?”她反唇相讥。
不等他回答,沈如烟叹气:“执针力度需扎入腹下三寸,我没猜错的话,您是扎在腹下二寸,对吗。”本是反问的语气却笃定的看着刘军医。
刘军医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站立难安。
沈如烟眼中闪着戏谑光芒,紧盯着刘军医的眼睛,摇了摇头,微微叹气,仿若孺子不可教也,:“刘军医既是医师,应当知晓扎针力度,于深于浅,那可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呐!”
说完她又兀自点了点头,安慰道:“刘军医不知下几何力度的针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方才,对于刘军医的医术,我也算是心中有数了。”
被沈如烟如此轻蔑的话语刺激下的刘军医脸红脖子粗地猛的甩袖,想着不要这张老脸也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得到教训,张嘴便要破骂出声。
“够了”。陆礼沉声,眼神警告的瞥了一眼刘军医。
此刻陆礼看到沈如烟露得这一手,便彻底相信了她,先前之所以默然旁观,便是想看看如烟到底医术如何,毕竟殿下千金之躯,容不得一点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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