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沈令宜第三回登门拜访了。
同前两回一样,露华阁前后各有两个兵士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入。
“我说二位,你们也太不懂变通了。”
沈令宜提着食盒,同门外小哥套近乎:“又不是外人,送点吃食能出多大乱子?通融通融嘛。”
守卫无奈道:“沈小姐,您就别为难咱们了,这里头可关着要犯。”
“要犯不关在牢里,关在后院里?你唬谁呢?”
沈令宜毫不客气道:“我可都问明白了,此处住了位姑娘。看你们这幅严防死守的架势,怎么,难不成这姑娘拿刀砍过你家将军?”
“咳,那倒没有。”守卫被她缠得实在没话说了,只好让步道,“沈小姐,您送东西咱们不敢拦,有话隔着门说,成不?”
闻言,沈令宜正欲再得寸进尺一番,却见院门顿开。
“沈小姐。”
嗓音轻柔似羽,她抬首望去,刚好撞上了一双潋滟美眸。
此刻,门内立着的不再是前两日那小丫鬟,而是一位极标致极温柔的年轻姑娘——她梳着五围盘髻,头戴琉璃折股钗,无金钿作饰。一件水色暗竹纹长褙子,一袭素色洒金百迭裙,通身素极,却越发显得她身量纤纤,清丽婉约。
沈令宜对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竟脸红了,下意识向后退半步,嗫嚅道:“啊,你、你是……”
“沈小姐,幸会。”
那姑娘对她展颜一笑,侧身亭亭一礼,轻声细语道:“小女姓师,单名一个杭字,唤我阿筠便是。”
“哦哦!我名令宜,并无小字,怎么唤我都成……”
沈令宜有些羞怯地还礼,匆匆忙忙间又忍不住盯着她瞧,颇为感叹道:“筠姐姐,你竟比画上画的还要好看!我都移不开眼了!”
师杭失笑:“谬赞了。”
“胡家婶婶说,开平哥藏了位美人在这院子里,我原先还不信,现下见了才知道不假。”
接着,沈令宜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越来越亮。
“她们都没见过你,这回我可有得说了。不过,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开平哥为何不放你出去逛逛?”
这番话,师杭并未尽数听懂,不过她大概猜得出,所谓“开平哥”就是那个强掳她的男人。
眼前的小姑娘约莫只有金钗之年,鹅蛋似的粉白小脸,瞧着十分纯真善良。她想,也没必要与她解释太多。
于是师杭回道:“他讨厌我,所以将我关在这儿。”
闻言,沈令宜像是被惊住了,即刻摇头否认道:“不会的!你生得这样好看,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师杭突然感到十分无力,遭逢乱世,也许美貌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沈小姐,多谢你送吃食来。”师杭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今日有缘相见,不知该回赠些什么好,只盼你莫嫌粗陋。”
沈令宜万万没想到她还要送东西给自己,忙摆手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你太客气了!我常在胡家婶婶那里鼓捣吃食,做得多却分不完,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哪里是举手之劳呢?”师杭浅笑,“你若不肯收,那才真真是嫌弃我了。”
沈令宜望着面前的锦盒,犹豫半晌,最终只好颔首接过,又郑重道了句谢。
师杭瞧她接了,心中略松了一口气,却见不远处的守卫面上神色已然十分不耐,便婉言辞道:“时候不早了,沈小姐也早些回罢。你若想寻我,我日日都在这里的。”
沈令宜点了点头,她见师杭似乎要走,有些不舍道:“对了,我听小红说你不能吃寒凉之物,今日便没做那些。”
她一股脑将手里提着的食盒塞给师杭,认真叮嘱道:“这是糖蒸酥酪,热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若你不爱吃甜口的,往后我便做些咸口的菜式给你送来。”
师杭实在被她的热情惊到了,但望着小姑娘诚挚的目光,也只得收下。
然而,就在她阖上门扉前,小姑娘突然又上前几步,殷切问道:“筠姐姐,明日是我的生辰。你若得空,我想、我想请你去宴上。”
师杭愣住了。
“不远的,就在隔壁,只是吃顿饭而已。”
她竭力相劝,似乎非常想让她应下,可师杭也不知该如何答复。
见她为难,沈令宜扭扭捏捏提议道:“要不,你同开平哥商量一下,让他把你放出来?”
……
回去路上,沈令宜还在不断回想方才的所见所闻。
最后,那美人姐姐同她温言说了什么句来着?
哦,她说她得找机会问问开平哥,但怕他听了以后生气。
沈令宜忿忿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不禁有点恼火地想,人家男子汉都是越活越大气,这个孟开平怎么越活越小肚鸡肠了呢?
把好好一姑娘关起来,不闻不问又不许旁人见她,这不是作孽吗?
沈令宜暗下决心,如果孟开平不许筠姐姐来,那么今年生辰无论他送什么礼,她都绝不会收了。
这厢,邹氏正在院子里洒水清扫,一见小丫头蹦蹦跳跳进了院门,便开口招呼道:“老远就瞧见你在傻笑了,可是路上拾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沈令宜抱着锦盒,面上根本压不住喜色:“婶婶,你肯定想不到,今日我见到那位住在露华阁的姐姐了。”
“你竟见到那小娘子了?”
闻言,邹氏眼睛一亮:“怎么进去的?”
平子那个臭小子,将院子看得严严实实,巴不得连只苍蝇都不放进去,这丫头哪来的本事?
“我没进去,是她出来见我的。”
沈令宜两颊微红,感慨道:“见了才知,天底下竟生得出她那样的人物!”
“筠姐姐不光长得好看,性子又温柔和气,还回礼给我呢。真不晓得开平哥发哪门子疯,竟敢这样关着她!爹爹他们总不见人,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姐姐也不让见,气死我了!”
邹氏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道:“什么礼?打开我瞧瞧。”
沈令宜忍了一路早就想瞧了,当下便解了绸布,掀开盒盖。待她看清盒中之物,立刻满脸惊喜。
邹氏也凑过去定睛一看,惊诧道:“呦,好阔气的手笔,竟是对琉璃耳坠子!”
那耳坠样式极细巧精美,银丝勾边镂成六瓣花状,栩栩如生。中心镶嵌圆状琉璃,清透澄亮的靛蓝色十分称人,熠熠生辉。
哪有小姑娘不爱美的,这份礼物可算是送到沈令宜心尖上了。她迫不及待捏起一只戴在耳上,追问道:“怎么样,婶婶,好看吗?”
邹氏点点头,含笑道:“自然是好看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又赞了一句,好灵巧的心思。想来是记挂未及笈的小姑娘戴不得钗环,金饰宝石未免落俗,故而择了这对琉璃耳坠。
真不愧是世家小姐的行事作风,教人半点挑不出错。
邹氏顾不得种菜浇水了,先是拉着沈令宜进屋,听她细细讲完了所有,而后正色道:“这几日你爹不在,你就可劲儿地胡天作地罢。待他们从黟县回来,少不了你好看。”
“我哪里胡天作地了?”沈令宜挨了顿当头棒喝,委屈巴巴道,“不就是同筠姐姐说了几句话嘛……”
“小丫头片子,她是什么身份?咱们如今住的这府邸原就是她家啊。”
邹氏轻戳了戳她脑门,望着女孩懵懵懂懂的目光,告诫道:“从她手里出去的,哪有便宜物件?那耳坠子约莫是西洋货哪,把你卖了也不值一半银子。”
“啊?”沈令宜一下惶惶然了,手里的锦盒简直像颗烫手山芋。
她怎么也没想到筠姐姐会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己不过做了几碗吃食罢了……
于是她跳起来道:“那、那我将礼还给她罢!我这就去还!”
“哎哎哎,回来回来!收都收了,这会儿有什么可还的?”
邹氏一把将她揪了回来,似笑非笑道:“再说了,倒也不用你还。等你开平哥回了,你就一五一十同他说,让他替你还。”
闻言,沈令宜不解道:“他凭什么替我还啊?”
将她卖了都不值一半银子,将孟开平卖了只怕会值得更少。
“他欺负人家,该的。”邹氏继续循循善诱,“你要不让他花点钱费点事,他那张嘴指不定还怎么欠呢。师小娘子现在可怕他了,所以他得想法子送礼哄她开心啊。你这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正瞌睡,你就给他递枕头了。”
沈令宜听得稀里糊涂的,不过最要紧的一点还是参透了:“开平哥……是不是想娶她呀?”
“聪明姑娘,真是一点就透!”邹氏当即一拍手,“他都二十了,亲事还没个影儿。你胡叔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抱上我家老二了,你说他着不着急?”
“呵,我觉得他根本不急。”沈令宜哼哼唧唧道,“而且他有点儿配不上筠姐姐。他长得没她好看,说话也难听。我问他‘黟县’的‘黟’怎么写,他居然满脸不耐烦,跟我说是一二三四的‘一’!我猜筠姐姐一定读过好多书,根本瞧不上他。”
邹氏被她这番话噎住了,好半晌才勉强回道:“嗯……对,你说得不无道理,但平子他不是故意不读书的。想想你爹和你胡叔,他们从小都苦,整日忙着干农活还忙不过来,哪有闲钱去学堂呢?”
提起她爹沈周成,沈令宜终于微微颔首,表示同情理解道:“我就是觉得他应当待筠姐姐好些,起码让她常出来走走,不要总是闷在院子里,人都快被憋坏了。”
邹氏叹了口气道:“等他回来,你记得将这话说与他听。他心里怨气重,又傲得很,哪里肯听旁人的劝?”
说到这儿,她接着叮嘱道:“你且记好了,明日便是师小娘子不来也不许你胡闹,你得体谅人家。”
沈令宜一脸不识愁滋味道:“可她说自己日日有空啊,我怎么不体谅了?”
邹氏推开窗子,指着外头渐升的圆月,轻叹道:“今日是七月半,中元节。人家愿意见你已是不易,她爹娘新丧,哪有心思替你过生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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