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孟开平走了多时,师杭又取出了那本《杨业传》。
朱先生想借她之口转达的话,她想,她已经全部参透了。
除却师棋,她在这世上已经孑然一身了。这样的乱世,姐弟间未必还有再见之日,师杭不想死,那她就必须想法子活下去。
即便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依靠孟开平是当下最安稳无虑的选择。
孟开平待她有情,为此,他愿意放阿宁一马,也愿意多为徽州百姓做些实事。这难免给了师杭一点希冀。
或许,她以一己之身忍辱屈从,还能够继承爹娘的遗志,做到她从不敢想的地步。
师杭垂睫,细看手中书册,思绪逐渐清明。
杨业抗辽,却为其所忠心效力的宋廷所害;杨完者平叛,最终又会死于何人之手?
师杭大胆猜测,或许能令杨完者一败涂地的,不是孟开平,也不是各路起义军,而是元廷。朱先生在暗示她,此人不会成为孟开平的阻碍,因为他早晚会死在自己人手上。
这个猜测,顿时让师杭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天命。
师杭不知道命数如何推演得出,但她隐隐觉得,朱先生十分看好齐元兴这一路红巾军。因为太过看好,他甚至要将身家性命押上,借助他们去实现许多汉儒几十年来的一个幻梦。
其实孟开平没说错,异族终归是异族,蒙汉不能相容,这一仗早晚会打。
如果连杨完者都不能阻挡他们,那么,拿下徽州后,他们下一个目标又会是何处?
师杭想了许久,最终思定,收下朱先生送她的这一份人情。
待孟开平下回再来时,她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取信于他。
然而,师杭等了孟开平数日,不仅未曾等到人来,反而发现露华阁外守着的兵士更多了。
从前只她一人被禁足,如今连柴媪和小红也出不得门。看这架势,俨然是要将她们与世隔绝起来。
师杭心中惴惴不安。外面仗打得如何,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孟开平对她有疑了。
三日后,沈令宜翻过墙头来见她,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筠姐姐,苗军快要攻城了。”沈令宜担忧道,“我放不下你,可沐恩无论如何不许我来,他说……”
她犹豫片刻,觑着师杭的神情,小心翼翼道:“他说你,是敌非友。”
师杭的素手掩在袖袍下,紧攥成拳:“令宜,我有急事要见你开平哥,这其中许是有些误会。”
沈令宜肃着小脸,摇了摇头:“他们前日夜里接到斥候来报,苗军此番有十万之众,咱们却只有三千,如今一兵一卒都离不得前线,开平哥他……”
“你说什么?”师杭霎时一惊,急切追问道:“你方才说城内有多少兵士?”
沈令宜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怔怔答道:“三千啊……”
师杭站立不住,退了半步,颓然靠在墙边。柴媪和小红都被遣开了,沈令宜赶忙上前扶住她,焦急道:“筠姐姐,你怎么了?”
怎么了?
她只是觉得寒心。
孟开平分明亲口告诉她,他派了七万人前去攻打婺源,徽州城内还余下三万兵士。况且他说了不止一次,不至于次次误言,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在故意骗她。
“城内布防是谁告诉你的?”师杭苍白着面色,轻声问道。
“是沐恩,啊,就是齐闻道。”沈令宜直觉不妙,试探道,“有什么不对吗?”
师杭大致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愿多说,只勉强扯唇一笑。
“想来他不会骗你。”
三千对十万,这本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役。
从杭州行军,至少需要六日才能抵达徽州,从徽州到婺源,则需要三日功夫。因此,二十六日一接到斥候来报,孟开平便知晓城中出了内奸。
胡大海前脚刚走,杨完者后脚赶至,何至于如此凑巧?
余下的三千兵士不仅是孟家军精锐,还是当年一同随他从昌溪打到徽州的。其中多数人的名字,孟开平都叫得出,所以他笃定奸细不在军中。
“孟家小儿,投降不杀!区区三万人马也敢与本帅相较?不自量力!”
二十七日,杨完者骑着战马于西城门下放话,气势凌人,目空一切,显然已将夺下此城视作探囊取物。孟开平闻此豪言,立时便明白奸细是谁。
“元帅,有人通敌。”袁复立在他身侧,气得几乎咬牙切齿,“此战之后,定要彻查!”
不必多此一举了,孟开平暗暗想,他会亲手了结此人。
“将西边城门打开。”他冷静吩咐道,“富贵险中求,咱们且效仿诸葛丞相,唱一出‘空城计’。”
杨完者恐怕早就算好了,胡大海二十三日领兵出城,今日应当才抵婺源,即便徽州城危,两三日内也回救不及。
可他绝想不到,十余万兵马此刻就在七十里外,正日夜兼程从后方围堵而来。只需一日功夫,杨完者便会优势散尽。
十万对十万,苗军根本不是孟家军的对手。此战不难定也。
当然,孟开平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是关于胆量的对决,唯有敢于搏命者才能赢到最后。
他倒要看看,这位名震义军的江浙苗帅,究竟敢不敢率军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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