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沙城的风，永远带着磨碎的石粒。
伊莱站在东门箭楼的阴影里舔了舔后槽牙，尝到满口粗糙的颗粒感。石砌城墙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灰，像一头趴伏在荒原上的老兽，脊梁骨上的箭孔还留着去年蛮族突袭的疤痕。城墙根下传来铁链拖动的哗啦声，是守卫队的新兵在加固临时栅栏——今天的难民潮比预计多了三成，那些从雪域与沼泽交界逃来的幸存者，正像被风吹散的沙砾，一点点堆积在城门内侧。
“头儿，西边瞭望塔说，今晚可能有黑风。”通讯器里传来新兵马克的声音，带着点刚从内陆调来的生涩，“要不要提前让难民进内城？”
伊莱抬手按了耳边的通讯器，目光扫过下方攒动的人群。那些难民们大多裹着破旧的兽皮，脸上沾着泥灰，偶尔有几个alpha忍不住释放出微弱的信息素，宣示仅存的领地意识。空气中混杂着太多味道——潮湿的沼泽腥气，雪域特有的冰碴味，还有各种族omega身上残留的甜香，最刺鼻的是劣质消毒水的气味，那是守卫队给每个人做基础检疫时留下的。
“不行。”他冷漠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了出去，带着狼族alpha特有的低沉，“黑风来前，让他们在缓冲区待着，内城闸门必须到后半夜再开。”
三年前，伊莱等待搭档就是在黑风夜出了事。那天也是这样的难民潮，也是这样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最后什么都没剩下，只在巡逻路线上留了一摊被风沙半掩的血迹。伊莱捏了捏手腕上的狼纹手环，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这是族里给成年战士的信物，据说刻着能安抚狂躁的古老符文，但他每次摸到这纹路，只会想起搭档最后发的那条破碎讯息：“甜香……小心……”
下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伊莱低头看去，只见两个守卫正把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往检疫区推。那年轻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斗篷，兜帽滑下来，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他看起来像只受惊的鹿，肩膀微微耸着，双手紧紧攥着斗篷边缘，指节泛白。
“配合检查！”守卫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别以为藏着掖着就能混过去，最近从沼泽那边来的，谁知道带没带疫病。”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可当其中一个守卫——是个狼族alpha，不耐烦地释放出一点压制性信息素时，那年轻人忽然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那是张很干净的脸，眉眼清秀，睫毛很长，只是脸色太白了，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最显眼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是浅灰色的，像雪域冰原上融化的雪水，此刻正微微睁大，目光越过守卫，直直地投向箭楼的方向。
准确地说，是投向伊莱的方向。
伊莱皱了皱眉。他站在箭楼阴影里，按理说下方的人不该看清他的位置。更奇怪的是那年轻人的反应——他像是被某种气息吸引，又像是在抗拒，眉头轻轻蹙着，眼神里有种茫然的恍惚，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
这反应太反常了。狼族alpha的信息素对大多数beta来说，要么是无动于衷，要么是本能的畏惧，很少有人会露出这种……像是在回忆什么的神情。
“把他带到隔离区。”伊莱对着通讯器下令，同时迈开长腿，沿着箭楼的石阶往下走。靴子踩在石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让他离下方那片混乱更近一些。
等他走到缓冲区时，那年轻人已经被带到了临时隔离用的铁丝网旁。守卫见伊莱过来，立刻站直了身体：“伊莱大人。”
伊莱“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年轻人身上。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双手把斗篷拉得更紧了些。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还有……脖颈上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佩，用红绳系着，藏在衣领里，只露出一小截边缘。玉佩的颜色很特别，不是常见的白玉或墨玉，而是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带着点灰调的绿，上面似乎刻着什么纹路，但被斗篷挡着，看不清楚。
“名字。”伊莱开口，刻意收敛了信息素，声音放平缓了些。
年轻人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伊莱觉得对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又立刻消失了。
“林夏。”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beta特有的温和，不像其他雪豹族那样带着点冷傲，“我来自雪域边缘的青岚谷。”
雪豹族？伊莱挑了挑眉。雪豹族大多是alpha或omega，beta很少见，而且看这体型，更像是常年待在室内的学者，不像是能穿越沼泽和荒原的旅人。
“青岚谷？”他想起去年族里的情报，“不是说半年前就被沼泽那边的‘蚀骨藤’吞没了吗？”
林夏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头：“我……我当时不在谷里。等回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一路往南走，听说落沙城接收难民，就过来了。”
风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铁丝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伊莱闻到一阵很淡的气味，不是雪豹族该有的冷松香，也不是沼泽的腥气，像是雨后青石板的味道，很干净，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寂寥。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紧急通讯器突然响起。是队长办公室的加密频道，只有最高级命令才会启用
伊莱走到一旁接起，里面传来队长沙哑的声音：“伊莱，刚接到上面通知，雪域和沼泽交界出现不明疫病，从那边来的难民都要重点排查。特别是一个叫林夏的雪豹族beta，据说可能携带疫病源头的线索。”
伊莱的目光缓缓的转向铁丝网旁的年轻人。
“你暂时盯着他，”队长的声音顿了顿，“别惊动其他人，上面怀疑这事儿不简单，可能和三年前那案子有关。”
三年前……伊莱的指尖猛地收紧。他再次看向林夏，对方正低着头，斗篷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那截苍白的脖颈，和颈间若隐若现的青绿色玉佩。刚才那瞬间的恍惚神情，那枚奇怪的刻符玉佩，还有这恰到好处的“疫病线索”……
风沙越来越大，远处的天空已经开始发暗，黑风快来了。
伊莱走回铁丝网前，解开了门锁。金属碰撞的声音让林夏猛地抬起头，浅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跟我来。”伊莱转身往内城走，声音没有起伏，
林夏愣了愣，下意识地跟上他的脚步。走过缓冲区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寒风中瑟缩的难民，又飞快地转回来，目光落在伊莱宽阔的背影上。狼族alpha的信息素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围嘈杂的气味和混乱的声响都隔绝在外，只留下清冽的沙砾味，干净又带着力量感。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又赶紧跟上，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刚才被那狼族守卫的信息素刺激时，玉佩似乎微微发烫，现在被伊莱的气息包裹着，又慢慢凉了下去，像块普通的石头。
可为什么……刚才闻到那沙砾味时，会突然觉得心口发闷，像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隔着厚厚的迷雾，轻轻敲着记忆的门呢？
林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印被风沙迅速填满，抬头时，伊莱已经走到了内城石门前，正回头等他。夕阳最后的光落在狼族alpha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手腕上的狼纹手环在光线下闪着冷光。
风卷着沙砾掠过城门，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某种古老的低语。林夏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从踏入这座石城开始，有什么东西，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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