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间好像一眨眼。
六月已是下旬。
滕常宇前几天接到发小的消息。
按照他之前的计划,现在应该已经和滕平宴到了抗争的最后阶段。但他早就不想再累死累活地和老滕争了。听电话里说的,应该是滕平宴拉不下脸来和他示好,其实早就妥协了,看清了现实也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却不好意思打个电话对儿子说句回来吧。
好像。
多乐镇的日子忽然就进入到倒计时了。
-
这天。
滕常宇起的格外早一些。
多乐镇的夏天也来得早。
滕常宇走进厨房秀茵嬢嬢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冯程坐在餐桌上,柴清雪已经开始了第一堂课。
却没见张青蔓的身影。
他舀了一口粥,状似不经意道:“张青蔓呢?”
冯程狐疑地看上一眼:“不知道,刚还看她接了个电话。”
秀茵嬢嬢在一旁整理:“然后就出去了。”
他特地吃得很慢,也没等到。
随即扬着步子走去了藏蓝洞。
白天的藏蓝洞要比夜晚更美一些。
比月光强很多的太阳光从洞口照进,衬得藏蓝洞更加干净。
他精心照料很多天,预估着日子,将它重新挪回紫色石头旁边的位置。
滕常宇在那待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回走。
在路口。
滕常宇看见迈着悠悠的步子走上来的张青蔓。
她穿了一件波点的白色吊带,肩头绣着两只蝴蝶,下身搭着牛仔裤,脚底踩了一双白色的板鞋。
张青蔓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她的黑发在光下泛着淡淡的棕色,太阳衬得她更白,整个人出落得更加明艳。
滕常宇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
张青蔓从不施粉黛,皮肤很好,脸颊泛出淡淡的粉色,唇色粉嫩,气色是好的,看着很健康。
她就是存在在那里,滕常宇就感受到了生气,明媚的生命力。
滕常宇没说出口的。
很漂亮,张青蔓。
滕常宇和张青蔓对上视线,她是笑着的,同以往一样,可滕常宇看见了她黯淡的眼眸,尽力遮掩却依旧躲不过滕常宇的脆弱。
滕常宇原本舒展的眉头皱起。
张青蔓太会隐藏情绪了,她足够坚强,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能让自己垮下的。她特地是走回来的,没有坐每天两班的大巴车。她自洽好所有情绪的能力早就在时间的锻炼下越来越强,可她还是会觉得悲伤,会觉得遗憾,会觉得世界和命运好像总是对她差点。
但是都没关系,她已经能够很坦然地面对。
可是此刻,她望向滕常宇的眼神,就是那样,直白地看着她,想要确定她好不好。张青蔓第一次,生出了委屈的念头,想要被抱着拍一拍,也想情绪外露地痛哭一场,说自己根本一点都不好。
鼻子泛酸,随即眼眶也一阵温热,张青蔓嘴角瘪了瘪,牙齿咬住侧边的软肉,努力地忍住自己情绪。
滕常宇却看穿她,然后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悠悠几步,离她的脚尖还有一拳的距离。张青蔓这时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见滕常宇的脸。她听见他呼了一口气,一阵温度环上她的左手手腕轻轻一带,她扎进滕常宇的怀里,视线暗了。
滕常宇的右手搭在她的腰侧,轻轻拍着,而左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张青蔓感受到他胸口的震动,接着听见他的声音:“没人看见。”
张青蔓的眼眶泛湿,还是故作姿态,吸了吸鼻子。
他的右手又轻轻拍了三下:“嗯,我也看不见。”
张青蔓潸然泪下。
这天早上张青蔓接到陌生电话。
是张家。
准确来说,约她见面的是张家太太。
张青蔓嘴角抽了抽,将地点定在了商业街的咖啡厅。
从抽屉的密码盒里拿出一张卡,按时赴约。
她其实几次三番地答应赴约,还是带着侥幸心理的。希望是张家对她抱有生而不养的愧疚,想要补偿她。或许,只是想要知道,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至少还是牵挂她,然后在功利的世界,确保她好。
但好像也不完全准确。她想要的,大概只是多次来见她的,唯一一个还在说舍不得她的妈妈,有一点点能让她感知到的爱。
却在那个瞬间,张青蔓看着桌上一口没动的咖啡,时不时捏捏自己的手。
张太太开口了。
张青蔓这时才将不知道怎么对视的眼神挪过去,看见对面优雅地抿了口杯里的拿铁,无不宣示着,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总是要高人一等的。
张青蔓眨了眨眼睛,有些不适。
“蔓蔓。”
每次见面都是这样喊她的,张青蔓还是觉得膈应,也没有应声。
“你爷爷他需要配型,整个张家的人上上下下都要参与。”
张青蔓眼眸垂下来,她已经听懂言外之意了。
可她不是张家的,一开始就不是。
对面仍在说,云淡风轻地:“你妹妹她在国外的学习任务有些重,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我们家呢多多少少为了维持关系与面子还是要出一个小辈的......”
张青蔓听不下去了,抬眸藏不住眼里的冷漠与失望。
她明明早就知道的。
这个功利的世界,就是要有利与利的交换,就是有利益的靠近。
所以,每一次的靠近,每一次的寻找,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张青蔓笑了,从口袋里翻出那张卡,搭在桌子上推过去。
“一分钱没动,您可以去查一下。”
两清了,终于。
不用再来往了。
不会再心存侥幸了。
结完账,张青蔓径直走出了咖啡厅。
她以为,正常人的话,总要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付出代价的。或者,再不济,终归是有点良心在身上的。
可偏偏是今天,带着她最讨厌的利益,靠近她。
-
冯程和柴清雪下午要一起回冯家一趟,前几天空闲不少的张青蔓又重新多担上几节课。
滕常宇等她缓过劲了,和她并肩走进院子里。
刚哭完,张青蔓的眼眶和鼻尖还都泛着红,秀茵嬢嬢大概也察觉到不对劲,倒也没多问,知道张青蔓大概是没吃东西的,立马开火给她煮爱吃的番茄牛腩面。
滕常宇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也一同扎进厨房去。时不时扭头看见懵懵的张青蔓,还是被可爱到,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直到一碗番茄牛腩面和一碗红豆汤圆同时摆在面前,张青蔓才缓过劲来。
秀茵嬢嬢煮碗面就回刺绣房工作去了。
张青蔓吃了几口面,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红豆汤圆,滕常宇说:“我下午要出去一趟,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这突然的报备行程,张青蔓来不及反应,等意识回来,大概以为他是通知她不用等他吃晚饭。
下午有三堂课。
柴清雪上完第一堂课,才和冯程手牵手同她告别。
张青蔓也早就恢复状态,滕常宇还陪着她上了一节课后才离开。
拿不准是去干什么的,但张青蔓发现他随时不离身的相机安安稳稳地躺在房间里的时候,心里终于生起了几分疑惑。
依旧是睡不着,却头一回懒得下去抓一瓶柚子酒喝。张青蔓从冰箱里掏出一瓶青提冷泡荔枝酒,几步走上台阶,穿过茶室,走到厨房顶上的露台,靠在栏杆上,咬着吸管嘬几口,呆呆地看着天空,依旧是朦朦胧胧的。
明明这天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无论多少年还是让她提不起任何纪念的兴趣。
她无意识地看几眼院子外,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出去的身影依旧没出现。
23:38。
院子响起开门声,张青蔓靠在露台上看过去。
滕常宇将手里的盒子举起来。
23:39。
“生日快乐,张青蔓。”
滕常宇提前约的下午的蛋糕店,亲手去做了蛋糕。
他知道张青蔓的生日是因为当时刚知道小瞒的歌这个账号,他一条条翻阅过去。直到那条文案为“原来是这天”的视频,滕常宇研究了很久这天的意义。看见视频角落里不易发觉的蛋糕图案,他才了然。
做完蛋糕早就错过了大巴,他一刻都不敢停地往多乐学院赶。
终于赶上了。
蛋糕是一只粉黄色的蝴蝶。
是的,今天。张青蔓也是在仅有的几次和张家太太见面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和老太太过的属于冬天的日子,并不是她的生日。
而是今天。
夏至的后三天。
6月24日。
张青蔓站在露台上那样看下去,发现滕常宇手里的蛋糕因为长时间的赶路其实有些变形了,她却想哭,眼泪积蓄在眼眶里,左眼落下一滴,右眼的视线还不清晰,她深呼吸眨了眨眼,眼泪落在灰色的大理石上,视线清晰了。她的眼神抬了抬,夜空揭下了朦胧的那层纱。
今天不是普通的一天了。
滕常宇拿着一边塌的蛋糕举在张青蔓的面前,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
张青蔓看滕常宇在她面前忙忙碌碌,终于点燃那支蜡烛。
他眼神示意张青蔓许愿。
张青蔓也不扭捏,眨了眨亮亮的眼睛,而后闭上,双手合十。
她其实没什么愿望。
但今天。
她许愿了,希望命运能难得地眷顾她一点。
她默念。
希望,我们自由。
她吹灭蜡烛,看见滕常宇的眼神。
23:48。
滕常宇忽然抓着张青蔓的手,往藏蓝洞跑去。速度不是很快,牵着她的手掌很大,一路上稳稳的。
赶上了,滕常宇心想。
23:59。
张青蔓看见了。
她生日这天,在秘密基地的角落里开出一朵曼珠沙华。
那天的夜很漫长,但也挺短的。
滕常宇永远都不会忘记了,只有张青蔓会那样突然却又很合理。
她抓着他的手臂。
“滕常宇,去看日出吗?”
那座山是多乐山。
他们攀了很久,中途张青蔓有些撑不住,滕常宇牵住她的手,然后再也没松开。清晨六点一刻,日出前,他们攀上了顶峰。
太阳从对面的山头探出来。
滕常宇感觉到张青蔓捏了捏他的手掌,他扭头看她。
又是那对亮闪闪的眼睛。
滕常宇挪不开视线。
橘色的日出挂在天空,她的声音轻而有力量:“我们看见了,太阳不会落了。”
他们在多乐山的顶峰对视,阳光照亮他们。
百态蓬勃的生命力。
是太阳。
是张青蔓。
不会落的,张青蔓。
滕常宇的眼神愈渐明亮,他们牵着手走到了下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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