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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屋里有特意设计的暗道,暗道都是用一块块粗糙的大石所砌,每隔一段才会有一根蜡烛,散发着幽幽的暗光,像鬼火一样。

每月十五他都得来这里。

楚祁每次沿着这漆黑的路走向地牢的时候,都觉得长的望不到尽头。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一股怪异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头晕。

他刚一推开那铁闸门,就被两个人压住跪在地上。

他没有反抗,安静顺从地任由着他们把他拷在刑架上。

江屹背对着他,低头看着桌上的刑器,如无其事般吩咐道:“把这些都撤了吧。”

往常也就是鞭子抽一抽,烙铁印一印,长针刺一刺,最轻的也就是关上个三天……然后还贴心地给他抹上创药。

可江屹觉得腻了。

在江屹轻松的语气神情里,楚祁看到的是癫狂。

他觉得右耳侧的蛊虫不合时宜地躁动起来。

“楚祁,我们江家收养你的时候,你多大?”

“……八岁。”

“你今年多大?”

“十四。”

江屹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有些兴奋地朝着周围道:“嘶,都六年了,快、快把人压过来我看看!”

楚祁双手拷着锁链,跪在江屹脚下,一人抓住他的头,拨开右耳的头发。

一根细长的蛊在皮肤下显现,周围的血管都发着紫,僵硬的针身差点凸出皮来。

他道:“这当年还是针头大点东西,现在都长这么长了!不愧是番邦的货,果然奇异!你说……这要是顺着这根血脉往这里、这里走,最后会不会把心脏都穿破?”

他的手指划过楚祁的喉咙、胸口,最后揪起头发把人拽起来给一旁众人看,一指一个不吭声。

忽而间,他原本还笑着的脸突然扭曲,厉声道:

“来人!把这药灌下去!”

如果说灌药之前仅仅是挑刺着皮的疼,药效作用下他感觉蛊虫在动!

他喉间又疼又痒,脖颈右侧的筋脉爆起,银针蛊每随着血液往下涌一次,就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血不断从喉咙间溢出来。

好疼。

好疼啊。

本来十四岁少年的身体就很瘦很单薄,他蜷缩在偌大的一片黑暗之间,明明躺在地上,却好像悬在虚无。

身边两个人把楚祁拽起来,江屹指尖按着银针蛊的顶端。

“矿税征收三月已过未见批红,燕平王反叛却不诛其九族,郸城现在落入季彦谦手里……你一再忤逆本王,是不是想造反!”

他每说一句就将针蛊往下按一寸。

“不……不是……”楚祁声音里还带着些哭腔,断断续续,“我、我不能陷主子于、于不义……”

江屹:“本王最厌恶人花言巧语。”

楚祁:“矿税、太少……”

江屹手下劲道一松,楚祁就接着道:“大齐境内矿产只是集中在东北地区,费人力,反民意,得不偿失……我有燕平王死前亲信,有人教唆欲栽赃于王爷,仍未查明……至于郸、郸城可借季党之手除去、不必脏了王爷贤名……”

江屹的眼神晦暗不明。

楚祁挣扎着抬头:“我有更好的办法……”

江屹起身:“说。”

“大齐自宣帝时驱逐蛮夷,关闭四境,我们重开关贸,可以设津口引进外邦商物,招揽外邦商人,并向其征收入关税……商人之利,绝非小利。”

楚祁的声音很轻很虚,他的喉间没法过度用力。

他看着江屹的神色,硬撑着起身,取出事先准备的纸笺。

“此为燕平王亲笔,燕平王之死,有人对王爷暗中发难。”

江屹看着纸笺,突然问道:“你是何时见的燕平王?”

楚祁:“卯时……”

江屹又问:“公子可在旁侧?”

楚祁点了点头。

江屹沉吟片刻,命人熄了香炉,将人又重新拷起来:“说说郸城。”

“郸城要名正言顺,就必须让人去查,监察御史唐正甫是出了名的孝子,可以从他下手……”

“他是季彦谦的人,你怎么敢笃定他临阵倒戈?”

“不需要他倒戈,只需要他拖着……”

人总会在意大是大非,而忽略小恶小善,总是以为无关紧要就可以去做。

这是人天生的侥幸和惰怠。

江屹嗤笑了声:“怎么办,我现在更想杀了你。”

“王爷不会杀我,您与其养个废物在朝堂上,不如让我帮您,让我成为您刺向大齐心脏的一把剑。”

江屹扼住他的脖子道:“我凭什么信你?”

江屹若是没有动摇,定然会直接捏断他的脖子。

楚祁心道:你已经信我了。

但他还是恭顺道:“凭我想活,但我甘愿把命放在您手里。”

江屹盯着他的眼睛:“最好如你所说,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

楚祁被喂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药,脖间的银针蛊忽而软化下去,蛊虫瞬间就像死了一般不再蠕动。

江屹抿了一口茶:“监察御史的事你去做,还有……毕士轩你待如何?”

楚祁道:“杀了元应。”

江屹嘴角一笑:“去吧,每月的解药公子都会给你。”

***

楚祁刚一回到屋里,就听见外间毕士轩的声音。

“顾将军稍安勿躁,奴才这就去请皇上。”

“请请请,请你个头啊!都半个时辰了,该不会是你们司礼监的人又躲懒吧?”

纵使毕士轩再进退有度,对上不讲道理的人也一时被噎住了。

这人是顾横秋,顾横秋不是在陇西边境吗,怎么也回来了?

来不及细思,楚祁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得找件衣服换。

“司礼监一向办事严谨,照顾皇上起居无微不至!顾将军如此说,可是诛了我等一众的心!”

突然顾横秋把毕士轩勾着脖子拦住,笑嘻嘻道:“毕公公,别生气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毕士轩咬咬牙:“使不得!奴才可不敢擅自揣度——诶!诶——江大人不能进啊!皇上还没醒呢!”

奈何顾横秋把他拽的死死的!

都晌午了还没醒?骗鬼呢?

江景径直进了里间。

楚祁衣服换了一半,听到“江大人”三个字,狠狠砸了下脑袋:自己怎么没想到江景也在!

人在慌张的时候手下就不稳了,加上指尖的伤,一个简单的结都解得不利索!

他抹了把额间的汗。

江景一进来就看见那人背对着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低着头擦眼睛。

他二话不说就上前把人拉过来:“皇上——”

楚祁被江景吓得不轻,他很少见到江景会这么急。

半解着的里衣领口本就开得很低,虽说是少年,但身形却已然挨着江景肩头,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上面还浸着一层薄汗……

江景的动作瞬间停滞,楚祁也是愣在了原地。

刚才解不开的衣带又不合时宜的散开了,楚祁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他忽而觉得耳根很热。

只好结结巴巴道:“先、先生……我,我睡过了……”

江景也立刻挪开了视线,他的衣领束得很很高整齐,但在边缘处还是染上了绯红。

他立刻转身拿了件干净衣服远远扔给楚祁:“……你换上衣服。”

转身就出了里间。

楚祁拿着手里的纱布愣了半晌,敢情他这皇帝当得太懒?气着江景了?怎的连纱布和里衣都分不清?

他随手就将纱布扔到一旁。

***

楚祁刚刚受了刑,身子本就疲惫虚弱,精神也有些不济。

好在顾横秋是个自来熟,他是江景的左右手,经常跟着江景出入皇宫,自小就像个哥哥一样逗着他玩,小时候带着他溜出皇宫,回来后江景总要罚他抄《礼则》,这时候顾横秋就站在一旁咯咯咯地笑。也就是冲着这层关系,楚祁在他们面前都是称“我”。

当然心里对江景还是有些不同。

别人眼中,他认了江景做帝师,他对江景是既尊敬又疏远。

他自己眼中,他还是江景乃至整个江家的棋子,一定程度上,江景还是他的主子。

也就是他的老师背后却控制着他。

复杂吧?

但无论是哪层关系,江景都伪装得非常好。

要不是上辈子走到了死局,他倒还会真以为江景认了自己这个学生。

楚祁阴暗地想到:江景和江屹没有什么不同。

顾横秋的眉眼不似江景那般锋利,是平易近人的长相,说话又风趣,上辈子楚祁除了江景,最信任的也就是他了。

可后来不知为何连着三次上书自请调任玉门关——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其实也就是抢着自贬,从那年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顾横秋。

但顾横秋毕竟无过,楚祁因为自己贬了顾横秋而心生愧疚,也曾给顾横秋写过信,顾横秋回信说年底回来过年,可那年年底下了好大的雪,只有江景一个人回来。

楚祁:“多年不见顾将军,临近新岁,可要留京过年?”

“多谢皇上挂念,”顾横秋爽朗一笑,“皇上,一月前我们才见过的。”

“是我睡糊涂了。”楚祁说完了才想起江景,“那先生和将军今日来是有何事?”

顾横秋望了一眼江景,笑道:“皇上,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可否讨一杯热茶暖暖?”

要不是顾横秋这么一嗓子,楚祁才发现今日轮值的还是元应。

风口浪尖上的人,毕士轩还要带在身边,可见毕士轩对这人也是真上心了。

怪不得江屹要他杀了元应,果然就是要诛毕士轩的心。

元应也在宫中时间不短了,可他竟然给江景奉茶时手抖到将茶溅到了江景衣袖上。

江景今日穿的是广袖,被茶水浸湿了一大片,茶是刚烧出来的热茶,江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抬起左手拧了拧衣袖。

谁知那元应一看江景抬起左手,吓得一骨碌跪倒地上。

江景抚平袖口的褶皱,漫不经心道:“一杯茶都端不稳,这样如何照顾皇上?”

元应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毕士轩见状狠狠斥责了几句,转头对楚祁道:“皇上恕罪,江总督恕罪!这小子做事……”

江景冷冷道:“皇上身边不留废人。”

毕士轩心下一凉,这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楚祁道:“我看他脸色苍白,这几日天寒霜冻,应该是受热昏了头,你且先带下去,让太医院的人看看。”

毕士轩有些震惊地看着楚祁。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先生重倒杯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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