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一道圣旨传遍四海。
大昭自开国以来,有了第一位皇太女。
本以为此举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百姓却意外接受。因为那场混乱的伐夏之战后,所有人都渴望一个能带来和平与秩序的领导者。
朝堂之上,太子派与公主派本就势均力敌。
现下太子身亡,许多朝臣顺势倒向昭离。而那些被宗亲收买之人,也不愿冒内乱风险,纷纷观望退避。
昭离开始以皇太女的身份处理朝政,推行一系列改革。
她削减不合理赋税,恢复民力;禁止缠足,废除三从四德,开启女学之制,允许女子入学、科考,为官;设置“稽查女使”,监督朝堂与宫廷,以女性视角平衡政务决策;开设更多女职官位,提升女子地位……
当然,昭离的大胆举措,也引来不少朝臣异议。
*
就在反对的声音甚嚣尘上之时,在西北一座古矿之中,发现一座古墓。
随着封土层层剥开,墓门石刻赫然显现——“昭之元启,皇祚肇建”。
这竟是一座上古帝陵,陪葬丰厚,更有成列竹简。
这些竹简以漆封口,保存完好,经史官逐一辨识,发现所载竟是开国前后数十年的亲笔记述!
史官震惊之余,纷纷上奏朝廷,原来大昭真正的开国皇帝,竟是一位女子!
她于乱世中举旗抗敌,收复山河,建立昭国雏形。只可惜芳年早逝,其子承其遗志,方得一统天下。而后人避讳其性别,隐其事迹,仅将其子推为开国始祖,致使史书讹误千年。
这一古墓的发掘,如春雷乍响,改写了整个昭国的历史。
于是,“昭离为紫薇星,乃天命所归”的传言,成为昭然天理。
百姓逐渐接受女主治国,或许这位皇太女,正是这位开国英雌的转世投胎。
*
朝华宫中,女贞初绽,鸣蝉渐息。
正是夏末初秋,新旧交替的时节。
昭离倚案翻阅新送来的墓简,不禁感慨:“你做得太逼真了。”
姜婋坐在窗台边,一手剥着橘子,一手抛给她:“没想到我那点雕虫小技也能派上大用场。”
昭离接住橘瓣,淡淡一笑:“你觉得百姓会接受这个故事吗?”
“自古以来,皇帝登基不都是靠故事撑起来的吗?”
姜婋掰着橘瓣举例道:“你看,秦始皇命人编纂《泰山刻石》,借封禅仪式宣扬他是‘天命所归’;汉高祖斩蛇起义,说自己是‘白帝子’;朱元璋更厉害了,利用‘鱼腹藏书’称自己‘受命于天’。谁信谁傻,可就是得这么来一套。”
她说着语调微沉:“至于大昭真正的开国者,究竟是女是男,还真不好说。毕竟自古以来,很多女子的功绩,都被男人篡走了。就说神话故事里,有多少女神被性转为男人,甚至还被强行配上‘夫君’。”
“你看西王母,她虎齿豹尾,本是主掌生死的大神,可道教兴起后,一代野性神祇变为‘天宫女主’,甚至还被编成玉皇大帝的妻子;创世女娲,补天救世,却被硬凑了伏羲,搞出个什么‘兄妹夫妻’;太阳神原本是夸娥,后来变成夸父……这些女神不是被改名,就是被改性。如此女冠男戴,简直不计其数!”
她顿了顿:“再回到眼前,就说媚皇后,她帮皇帝治理朝政,可朝中功劳却不曾记在她名下;若有差错,便成了妖后误国……”
昭离静默片刻,似乎想说什么,却沉了口气,转言道。
“改写昭国开国历史这一招,估计是压死父皇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出几日,他大概会宣布退位。我若登基,这‘皇帝’二字是不是也要改一改?回夏叫做‘巫珠’,我们昭国的母君,应唤作什么呢?”
姜婋吃着橘子道:“可以沿用母君,如果你想开天辟地,不妨再造一个新词……”
她目光一转,想到一个绝妙的称呼:“叫——阴帝,如何?”
昭离问道:“有何解释吗?”
姜婋放下橘子,认真道:“凡古人提及‘阴阳’,必先‘阴’而后‘阳’。这是因为,‘阴阳’二字乃是母权制时期语言的残存者。即阳自阴出,男人是女人生的。所以取‘阴’字,来彰显昭国将进入母权制。”
昭离点了点头。
“至于‘帝’这个字,甲骨文的上半部分,就是女阴崇拜的三角形。所以说,帝原本指的就是女子。黄帝,也是女性。再加之……”
姜婋心道:“阴/蒂乃是女子重要的生理器官之一,拥有8000个神经末梢呢,它不是为了生育而存在,而是为了女性的愉悦。这么厉害的阴/蒂,叫它的同音词也不错嘛!”
昭离见她不答,又问:“再加之什么?”
姜婋想了个简单直接的解释:“阴帝这个词,听起来就好!”
昭离莞尔:“这个词好是好,就是需得与众人解释,有没有更简单直接的,最好是本来就有这个词……”
二人思考起来,忽然对视,忽而异口同声——“公主!”
昭离道:“你之前问我,‘你想做公主吗?不是皇帝的女儿,太子的姐姐,某人的妻子……而是,天下公认之主。’不如就叫公主!”
“妙极了!”
姜婋赞道:“这一招,乃是夺回语义再重构。昭离,你让一个父权制下被剥夺权力的词汇,挣脱了牢笼。从此以后,‘公主’不再是被驯化的皇权之女,而是天下众人之公器,亦是可为天下人发声的共识之主!”
*
数月之后,皇帝赵柟病重垂危,终于传召百官,宣诏退位,昭离即位为帝。
然而登基前,昭离面前仍横亘着一道难题——那就是如何处置媚皇后?
有人主张封媚皇后为太后,稳住前朝和后宫;也有人悄然进言,皇权初立,最忌旧权余威,当削其尊号,迁居别苑。
昭离始终未下决断,还是唤来了姜婋一同商议。
她揉着眉心道:“如今朝中众说纷纭,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媚皇后,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姜婋知此事不容小觑,立刻暗中唤来系统:“你怎么看?”
系统:“玩家,本系统给你找过那么多古代女主的资料,难道你全忘了?”
姜婋脑中灵光一现,忽而想起,在这漫长的历史中,还真有一位治国女主遇见过和昭离类似的困境。
她便说道:“昭离,如何处置媚皇后,终归还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但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也许可以讲给你听。”
“什么故事?”
“很久以前,有位太后垂帘听政,她权倾朝野,想推进国家改革,却遭到了守旧派的攻击。与她政见不同者固然不少,有人还杀了她最信任之人,她却从未报复。她甚至将其中一位政敌的儿子立为皇帝,还重用了那位王爷。那王爷感激涕零,将‘退思补过’四字作为座右铭,并且以敬畏之心辅佐太后。”
昭离自然听懂了,转言道:“可媚皇后不仅多次加害于我,还与张天师里应外合,操控朝局,实在是罪责难逃。”
姜婋分析道:“你也不妨深究下去,她为何要害你,是因为原本留给女人的权力就少之又少,她害怕你威胁到她仅有的那一点权力。再论,她又为何非要依仗张天师?不过是太上皇执迷玄术。若是太上皇如你这般英明果断,又何需张天师?”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昭离又陷入沉思:“但此事关系重大,等我再想一想。”
姜婋看着眼前的昭离,相较和初次见面时成长了很多,俨然颇具母君风采,不觉欣慰一笑。
*
数日后,仁寿宫中,秋叶飘零,风声萧瑟,已不再似昔日那般繁华。
昭离遣散宫人,独自步入仁寿宫中。
殿门打开,一缕秋阳斜照而入,映在媚皇后的脸上,光影交错。
她额前那抹朱砂,早已因所取悦者的退位,而消失不见。
媚皇后眯起眼,见来人竟是昭离,不由得一笑:“原来是昭离公主……不,现在该称你为‘皇太女殿下’了吧?”
昭离道:“称谓而已,不必拘泥。”
媚皇后倚在榻上:“是啊,过几日你就要登基了,但昭国从未出现过女子称帝……还真是不习惯。”
昭离不动声色:“凡事总有第一次,习惯了,也就不稀奇了。我今日来,是为宣布关于你的处置。”
媚皇后打量着昭离,眼神中带着些许羡慕,还有可望而不可求的愤怒:“本宫千算万算,也未曾想到,会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昭离反问:“你本就是女人,怎会不知女子之潜能?”
“我当然知晓。”
媚皇后站起身,语气中夹杂着不甘和幽怨:“我刚出生,众人便说此女命格不凡。我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他膝下无子,便将我视作男儿培养。家中藏书,我悉数读遍,天文历法、兵书谋略,皆不在话下,但我却无法入仕为官……”
“我母亲出身书香,才名远扬,却终其一生不过是内宅之主。我年岁渐长,方才知晓,父亲那些振振有词的奏折、侃侃而谈的文章,原来多出自母亲之手。那一刻我便明白,这世道如此不公!”
她一挥衣袖,愤然道:“若我身为女子,注定无法立于朝堂之上,那我便要效仿家慈,站在执权者身后,以他之手,书写我心中的天下。于是我推演天象,借一场甘霖求得圣眷,终登皇后之位。”
闻言,昭离问责道:“可你成为皇后,不是守护百姓,却是与张天师合谋欺君!”
媚皇后转身凝视着她,哑声冷笑:“你可知,永昌十四年,广安府洪水滔天,灾民遍野,可赈灾圣旨却迟至十日方才下达。若非我与张天师以‘天降惩罚’之说相劝,恐怕圣上仍当此为寻常水患;永昌十六年,依兹铁骑直逼青州城下,可圣上却迟迟不肯发兵。若无我与张天师里应外合,促其定策,只怕昭国早已不保……”
她长叹一声:“要让一个不敢担责任的帝王下决定,简直难于登天。与张天师合作,实乃非常手段。我是有罪过,但这么多年来,我自诩对昭国已尽心尽力,但如今成王败寇,你想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
媚皇后说罢,坐回自己的榻上,一脸泰然处之。
昭离忽而问道:“你可知你最大的罪过为何?”
“欺君之罪?”
“不——”
昭离望着她道:“你最大的罪过,是没有好好照顾昭宜。”
闻言,媚皇后平静的脸上出现裂隙,这句话仿佛刺痛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时间,她情绪崩溃,泪水汩汩而出。
“你为了权力,把六皇子攥在手中,但你偏心赵祐,冷落昭宜。你明明饱尝男尊女卑之苦,但却不思改变,反而利用这陈旧的制度,轻慢自己的女儿。这,才是你最大的罪。”
媚皇后早已泪流不止,颤声凝噎:“昭宜受了多少委屈,我是她的亲生母亲,怎会不知?是我……亏欠她太多……”
*
良久,昭离方才展开圣旨,朗声而诵:“媚皇后接旨。”
媚皇后拭去眼泪,缓缓跪下。
“制曰:太上皇归政退位,宜清静以养年。皇后眉氏,当随太上皇一同迁居别苑,幽居静修,以表垂范后宫。”
媚皇后早已知是这个结果,木然道:“臣妾,遵旨。”
昭离收起诏书,凝视她道:“眉书绾——”
媚皇后猛然一震,仰起泪眼:“你……唤我什么?”
“眉书绾,接旨。”
昭离掷地有声道:“念你才识过人、经略有方,自即日起,眉书绾以“姊丞”之名,辅佐新政,监理朝章,不得有误。”
“姊丞?”眉书绾怔怔重复。
“这是我亲设的新职,女官之首,权责并重,地位等同宰执。”
昭离朗声道:“你身为太上皇的皇后,理应随其幽居,但是你身为你自己——眉书绾,你这一身才华,若终老别苑,岂不可惜?大昭已废除对女子三从四德的枷锁,从今往后,你不再是谁的皇后,也不是祭酒之女,而是你自己,是大昭首位姊丞,是我最倚重的辅臣。”
眉书绾不敢相信:“你……你难道不怕我?”
“害怕又如何?”
昭离正色道:“自古以来,为何太多明君后期昏溃,就是因为无所畏惧。帝王站在权力之巅,却无制衡监督,最终被权力所反噬异化。”
她上前一步,扶起眉书绾。
“所以,我需要你,辅佐我、监督我、警示我。身为一个领导者,就是应该害怕,时时保有对权力的敬畏之心。怎么样,眉书绾,你可愿助我?”
眉书绾望着她,泪中含笑,忽地深深一拜:“臣妾……臣,愿意。”
昭离展颜一笑。
自此以后,昭离得其左膀右臂,内政有眉书绾,边疆有姜婋。一文一武,如日月拱照。
【作者小啰嗦】
本章参考书籍:
《慈禧:开启现代中国的皇太后》 [英] 张戎
《女神的失落》龚维英
词语的收复再定义——《语言恶女》[美]阿曼达·蒙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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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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