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杜宅一片寂然。
闺房中,姜婋在系统的帮助下,重新回溯了全文剧情,思考破解之道。
到了后半夜,她披衣而起,悄无声息地穿过内廊,特意来考察明日举行折骨礼的内院祠堂。
她忽然意识到,自来到这个副本,就一直被困在内院之中,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像西陲那般黄沙漫卷,烈风如刃?
还是风沙渡那样异族混居,烟火杂陈?
亦或是如兴都那般锦绣繁华?
她轻轻一叹,问系统:“从我的闺房到正门,一共要穿过几道门?”
系统:“七道门。闺房门、内院门、内宅主院门、穿堂门,以及女眷不得轻易出入的仪门、前厅院门、最后是正门。玩家,这还不包括路过的屏门、月洞门、影壁门……”
姜婋苦笑:“所以我要走出去,就得像孙猴子那样,闯过九九八十一关?”
*
回到闺房,姜婋盯着那一套明日要穿的华服与绣鞋,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拿起剪刀。
系统察觉异动:“玩家,你这是做什么?”
姜婋道:“经过上一个副本,我是明白了,在古代的故事中,与其在旧体制上缝缝补补,不如大刀阔斧,另立规矩!”
说罢,她便“喀嚓”一声,剪烂了那双三寸金莲。
*
次日,八月廿四。
清晨,杜宅内院的天色尚未透亮,婆子丫鬟们就开始准备折骨礼了。
祠堂的供桌上,排着整齐的器具:明矾、艾叶、剪刀、指甲刀、针线,以及一条十公分宽和四米长的绷带。
尽管这些工具的尺寸和质量,在每个家庭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出奇一致,那就是这些缠足材料都是由女性自己制作的。
真的很讽刺,女性自己生产,折磨自己的刑具。
*
说起这折骨礼,也有一套完备的流程。
第一步便是要烧香祭神,祈愿女子“骨软顺命、身守闺门”。
第二步是重头戏——换绣鞋。
每年,缠过足的女子要换上比去年更小一寸的绣鞋,还要在族中女性长辈的面前,展示这一年缠足的成果。
再由丫鬟伺候着洗脚、泡药,用明矾、艾草浸软脚骨,再由年长妇人亲自重缠,边缠边训。
接下来,由族宗女眷检查成果,对脚型评头论足。
这一整场流程,是一场有组织、有步骤、由女性亲自执行的物化与规训仪式。
*
内院祠堂里,杜家的表亲、族中女眷悉数到场。
她们身着华丽,眉眼中却带着一种仪式前特有的兴奋,那是一种压迫她人,来确认自身地位的亢奋。
正厅一隅,马香兰端坐主位,她昨日被气得头风发作,今日却已神色如旧。
她素来信佛,认定女儿昨日失态,是因落水惊吓,一时失了本性。
今早,她已焚香拜过观音娘娘,得签大吉,心中笃定:今日,自己的女儿,必是折骨礼中最出色的闺阁小姐。
马香兰相信,只要过了今日,把这脚缠上了,自己的女儿一定能找个好夫婿,比过那嫡女杜含章!
见众女眷到齐,时辰差不多了,马香兰擎笑道:“巧珠,快把二小姐请上来吧。”
她顿了顿,笑意稍敛,补上一句:“——还有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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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姜婋和杜含章站在偏厅。
她脚下没穿鞋,只踩着一双素白的袜子来回踱步,思考对策。
杜含章站在一边,身形挺直,穿着一袭丁香褙子,外罩素缎披帛,恍若画中人般静默端然。
她的脚昨夜才被重新缠过,此刻藏在罗裙之下,疼得如同刀剜,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杜含章忍着痛,提醒道:“晓晓,今日族宗长辈都来了,你可不能像昨日那样胡闹,知道吗?”
姜婋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姐姐,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什么吗?待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别插手。放心,今日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强迫我们俩缠足了。”
杜含章诧异,正要询问之时,巧珠已经走了过来。
“大小姐,二小姐,夫人叫两位过去换鞋了。”
姜婋挑了挑眉,朝杜含章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转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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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小姐遥遥而来,姜婋大大咧咧,丝毫不见拘谨;杜含章则仪态端方,一步三分规矩。
可在“爱女如命”的马香兰眼中,自己的女儿无疑是最出挑的那个,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简直是她的得意续作。
她笑容温婉:“来,乖女儿,今儿是大日子,快换上娘给你准备的新鞋,让大伯母和婶娘们都看看。”
巧珠立刻上前,捧出那双新制三寸金莲。
可红布一掀,却见那双绣鞋早已被剪得惨不忍睹。
马香兰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谁剪的?是不是你?杜含章!”
杜含章猛然惊慌:“不是我,母亲,我没有……”
姜婋无语了,这哪是女主,真纯纯背锅侠。
“马香兰女士——”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别什么事都往我姐姐头上怪,这鞋是我剪的。”
此言一出,厅中哗然。
马香兰听自己闺名被这么大肆叫出,顿时脸色铁青。
女眷们窃窃私语:
“马香兰是谁啊?”
“不知道哎……难道是主母?”
在封建时代,一位女性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只知她叫杜夫人、马氏、当家主母……
可她真正的名字又有谁知晓呢?
*
马香兰强撑着挽尊:“诸位别慌,我家晓晓昨日失足落水,惊吓未退,这会儿怕是还没缓过来……”
女眷们面面相觑,也不好多问,便顺着台阶道:“无妨,鞋坏了再换一双就是。”
巧珠忙又捧来一双新鞋,鞋尖高翘如钩,鞋面绣着红莲。
姜婋斜眼一扫:“我不穿。”
马香兰皱眉问:“怎么?你不喜欢娘亲绣的这双?巧珠,再换一双彩凤翩飞的样式来。”
姜婋摆手道:“不必了,这鞋这么小,你就算换一百个样式,我也穿不上。”
说着,她后退一步,当着满厅女眷的面,坦然抬脚,脱下白袜,露出一只干净、自然、毫无缠痕的赤足。
满厅一阵骚动,几位女眷忍不住倒抽冷气,议论起来: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大脚怪吗?”
“不缠足的话,死后会进畜生道,下辈子会变成猪的!”
大伯的夫人秦瑛起身斥道:“这成何体统!晓晓,你看你还像个姑娘家吗?”
姜婋懒洋洋地挖了挖耳朵,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姑娘家该是什么样子?谁定的?你?祠堂?还是那双反人类的破鞋?”
马香兰忍无可忍:“晓晓,你疯了吗?你这是让祖宗蒙羞,让媒人笑话,让我死了,都不能闭眼啊……”
姜婋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泪花都要迸出来。
“马香兰女士,照你这说法,我这双脚可真厉害!能让祖宗蒙羞,能让媒人笑话,能让在座各位不敢正眼看我,还能让你死不瞑目?”
她话锋一转,字字犀利:“那依我看,我们女人的脚简直是天下第一利器。只要咱们院里所有女子光着脚,一起走向皇城,咱们大明朝怕不是都得亡了!”
一众女眷被这番言辞震得险些摔杯。
就连饱读诗书的杜含章也惊得一颤,手中那双未穿上的绣鞋,“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
马香兰气得手指发颤,几乎要翻桌而起,可又顾忌满厅宾客,只能死死捏住手中佛珠:“阿弥陀佛,我家晓晓……定是被荷花池的水鬼缠了身!”
众人一听,顿时往后蹿了三尺远。
姜婋站在中央,目光环视众人:“若说真的有鬼,怕不是缠在我身上,而是在诸位身上。”
她抬手指着每一位:“我们同为女子,可你们却被裹脚布腌入了味儿。今日你们齐聚一堂,不就是想看我和我姐姐如何被缠足、被羞辱、被凌虐,从我们的痛苦中收割快乐吗?”
这时,大伯母秦瑛霍然起身:“晓晓,我们这是为你好。你若不缠足,将来可是嫁不出去啊。普天之下的男人,哪个不喜欢三寸金莲?”
“是啊,是啊,”众女眷纷纷附和:“我们都是为你好。”
姜婋高声道:“大伯母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想请教一句,你说男子都爱三寸金莲。那敢问——你的夫君,大伯他,亲眼见过你的脚吗?”
秦瑛愕然:“你、你放肆!”
姜婋环视附和的众人:“你们的相公,可亲眼见过你们那溃烂流脓、变形扭曲、夏天发臭、冬日发僵的双脚吗?”
女眷们面红耳赤,却无人敢作声。
姜婋冷声道:“‘三寸金莲,毕竟要褶裤罩在上面,才觉有趣,不然就是一朵无叶之花,不耐看了。’——这可是男人们自己说的!”
“男人想看的并不是你们的脚,而是这袜子之下的隐喻,规训之下的□□,畸形造就的顺从。女人一旦小脚,就更容易摆弄,更容易控制。你们守着这套话术几十年,还真信了?”
此番言论如此露骨,堂中女人个个神情错愕,低头失语。
杜含章站在一旁,听得怔住,胸口如被什么重重敲了一记。
马香兰气得直打哆嗦,尖声道:“晓晓!今天这双鞋,你不穿也得穿!来人——”
“慢着!”
姜婋上前一步:“马香兰,我问你最后一遍,抛开你的面子,祖宗的规矩,所有的一切,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缠足?”
马香兰声音几乎哀求:“女儿啊,你若不缠足,将来怎么嫁人?”
姜婋笑道:“好,既然今日大家都在,那我便告诉你们——我杜暮晓此生不嫁人!所以这脚,我也不用再缠了吧?”
话音落地,四座再次死寂。
马香兰瞬间头风发作,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
“你疯了!来人呐,按住二小姐,我要亲自缠她的足!”
几名婆子与家丁立刻扑上来,连巧珠也咬牙加入。
眼见人群涌来,杜含章却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住。
“不可!母亲,妹妹若不愿缠,你就慢慢劝导,不能强来。万一不小心缠碎了脚骨,她以后连路都走不了了……”
马香兰怒极反吼:“你闭嘴。你自己缠好了脚,就不管你妹妹的死活了!”
杜含章一时语塞。
姜婋望着她们,冷哼道:“既然讲不通,那就别怪我掀桌了!”
说罢,她忽地一把扯下身上的杏粉褙子,露出内里一身鲜烈如火,行动轻便的劲装。
她反手卷住杜含章的披帛,将她扯入怀中,朗声笑道:
“姐姐,抱紧我!”
【作者小啰嗦】
“况且三寸金莲,毕竟要褶裤罩在上面,才觉有趣,不然就是一朵无叶之花,不耐看了。”——《肉蒲团》卷一,日本1705年宝永刊本,卷一,页2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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