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婋和杜含章一行人回到杜宅时,天已擦黑。
马香兰亲自率家丁将两人押进内院祠堂。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她已是身心俱疲,连发火都显得力不从心,只一边捻着佛珠,一边憋着火问道:“你们说,知不知道错了?”
杜含章早已在这深宅大院里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她比谁都清楚马香兰的脾气,只要认错及时,事情尚有缓和余地。
她立刻跪下,语气诚恳:“母亲,含章知错了。今日未能劝阻妹妹出行,是含章失责。我身为长姐,理当谨守礼教、端正家风,引导妹妹守规矩,奈何一时纵容,未能以身作则。”
她顿了顿:“我们虽已翻出宅门,原也应即刻折返,不该在街市久留。是我玩心大起,才误了分寸。今日皆是含章思虑不周,还请母亲责罚。”
这一番话,礼数俱全,进退有度。
最关键的是,还替杜暮晓挡下大半责难,这正遂了马香兰的心意,她火气消了大半。
马香兰目光转向姜婋:“你呢?”
姜婋抬头看她,一脸坦然:“我没错。”
马香兰拍案而起,震得佛珠作响:“晓晓,你怎么还不知悔改?”
“悔改什么?”
姜婋脖子一梗:“你虐待自己的女儿,逼我缠足,我还不能跑了?我看要悔改的人是你吧?”
马香兰气得浑身发抖:“家门不幸啊,我竟生出你这样无法无天的孽障!来人,拿戒尺,家法伺候!”
姜婋扬起下巴:“打吧!我今日掀桌之时,便已知会有这一遭。你可千万别忍着气,不然伤身。”
“你……你还知道气我伤身?”
马香兰声音颤抖,“那你还这般忤逆我?”
姜婋扑通跪下,毫无惧色:“多说无益,要打就打,我认。”
门外几个家仆闻声进来,手中已备好戒尺,空气中顿时弥漫起肃杀的气息。
马香兰手中的板子高高举起,可看着她那倔强的背影,终究是落不下去……
毕竟女儿再如何顶撞,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杜含章忙劝道:“母亲,父亲下个月便从山东回来了。若是他见到妹妹遍体鳞伤,定会痛惜不已……晓晓只是怕缠足,我身为长姐会慢慢劝她,求母亲看在父亲的面上,饶她这一回吧。”
姜婋在心里暗爽: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俩联手,一致对我,这才是最牢靠的联盟。
快打我吧,求求了……
马香兰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杜含章,因为她确实下不去手。
那一瞬,她脑海中浮现起多年前生女儿的情景。
因突然早产,她从黄昏挣扎到天明,几度昏死过去才将这孩子生下,所以唤她“暮晓”。
也因杜暮晓是早产儿,一出生便体弱多病,自己在佛前磕得满头是血,才保住了这孩子的命。
若真让这戒尺落下去,怕是又要卧床十天半月……
马香兰咬了咬牙,终于道:“好,我不打了。”
杜含章闻言,悄然松了一口气。
马香兰转头吩咐:“把二小姐关进柴房,这几日闭门思过,不许送饭。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缠足了,再吃饭!”
姜婋挣扎道:“啊?别呀——马香兰女士!”
*
深夜,柴房里阴沉潮湿,空气里混着霉味和土味。
姜婋蜷在墙角,捂着胃哼哼:“哎,还不如打我一顿呢……”
系统:“玩家,马香兰对你手下留情,你为何还上赶子求打?”
姜婋气息虚弱答道:“你不懂,我怕饿不怕打。在上一个副本里,我姊师野利娥若把我训练皮糙肉厚,就算马香兰使尽全力打我,也不过是蚊子叮肉罢了。但我的胃……真熬不住。”
她叹了口气:“只怪我当年也服过美役,追求白幼瘦,结果节食减肥,落下胃病,现在一饿就疼。系统,你没有身体,没体验过饿抽抽的感觉吧?”
系统闻言,忽然沉默半晌,冰冷的机械音中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
“确实没有。”
倏地,姜婋胃里又是一阵轰鸣,转移注意力道:“对了,刚才杜含章还替我求情来着,那她对我好感度是不是提升了?”
系统:“未检测到变化。”
姜婋垮了垮肩:“哎,看来原主以前欺负她不轻,要重建信任还得慢慢来。”
她正说着,忽听一阵轻微脚步声。
柴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条缝,传来熟悉的嗓音。
“晓晓——”
杜含章猫着腰,悄悄把两个热馒头塞了进来:“快吃吧,这是我从厨房偷出来的。”
姜婋感动极了,随即眼眶一热:“姐姐,你对我太好了……”
杜含章低声道:“我也被关过柴房,所以知道晚上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
姜婋吃着馒头,忙在脑中问系统:“你不是说女主角对我好感度没升吗?那她怎么还冒险给我送吃的?”
系统:“因为本文女主角杜含章,就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她虽身处宅斗,但推己及人,未改本心,这也是她能成为女主角的原因。”
姜婋点点头,把馒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杜含章柔声叮嘱:“慢点吃,别噎着。”
她看着妹妹狼吞虎咽的模样,有些恍惚。
今日白天她们共同出逃,实属惊心动魄,可等晚上回到闺房,和素书一琢磨,才发现不对劲。
杜含章今晚来送馒头,一来是真的怕妹妹饿着,这是她善良使然。二来,她也确实有一些话想问。
“晓晓……”
她斟酌开口:“你今日不惜带我翻墙越巷,穿越大半个华亭,就只是为了让我喝那一口盐笋芝麻木樨茶吗?”
姜婋咽下口中的馒头:“一半一半吧。”
她虽然为了闯关成功,要博得女主的好感度,但也并不会故意夸大对女主的好。
“我确实是想让你喝这杯茶。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出去看看,整日关在宅子里,难道你不想走出去看看吗?”
杜含章心中当然想,但她不能宣之于口,转言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种茶呢?这事只有我生母才知道……”
“就是你娘亲,于夫人告诉我的。”
姜婋既然能这么做,就不怕女主事后询问,面不改色扯谎道:
“我小时候顽皮,总是跑到于夫人的院子里偷桂花。她跟我说过很多你的事情,只是我当时太小了,都忘了。昨天掉到荷花池里,我灌了一肚子水,那往事就跟这馒头一样,一泡了水就发了。现在我脑子里记得可清楚了。”
她细数道:“于夫人说你口味清淡,最爱桂花蜜藕和盐笋芝麻木樨茶,喜欢穿藕紫色的衣裳,只因紫色矜贵中带叛逆,又不张扬;你虽熟读《烈女传》《女诫》,但也会偷看话本,最爱的就是《牡丹亭》,几乎能倒背如流了,对吧?”
杜含章听得脸微发红,点了点头。
“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擅长绘画。你最喜欢的画家是管道昇,最爱临摹她的《水竹图》。你一直想拜访画家卢允贞和仇珠,因为她们也是江南闺秀。你喜欢画落花飞蝶,工于画鸟,你画的鸟栩栩如生,都快从纸上飞出去了……”
杜含章诧异:“这也是我娘亲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
姜婋笑着眨眼,“我自己看出来的,你总在院里常看鸟嘛。”
杜含章闻言,心仿佛被人轻轻叩了一下。
“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
姜婋心道:昨夜系统给我回溯全书剧情,我早就把你的喜好倒背如流啦!
杜含章垂眸片刻,又问:“你今日在众人面前说此生不嫁,一生一世,愿意与我为伴……这些话是你不想缠足,一时说的气话吧?”
姜婋放下馒头,手指起誓。
“明月星辰在上,晚风虫鸣作证,我杜暮晓此生,只愿与姐姐相伴。”
她脑中闪过原著小说的会发生的种种,一脸认真。
“无论逆境或顺境,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无论发生什么,纵使亲人离散,家道中落。哪怕山河易主,王朝覆灭……我杜暮晓此生,永远是姐姐你最坚强的后盾。唯有生死,能将我们姐妹分离。”
这句话伴着月光,拂过晚风,应着虫鸣,轻轻落入杜含章的心间。
她怔怔望着姜婋,只觉这句誓言,比她读过的所有诗词话本都更深情郑重。
她一时无言,心绪悄然起伏。
就在这沉默之中,系统忽然发出提示:“检测到女主杜含章对玩家好感度上升。”
姜婋笑着,伸手穿过柴房门缝,去牵她的手:“姐姐,一字一句皆是我的真心话。”
杜含章心绪震荡,也回握住,发自内心道:“晓晓,你或许不明白,我们女子若不嫁人,是活不下去的。你还是听话,忍一忍把脚缠了,好吗?”
姜婋没急着反驳,她明白,要改变一个自幼在父权制下,被三从四德规训的女主角,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但她也瞬间从杜含章的话中,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姐姐,你最担心的,其实是如果不嫁人,该怎么活下去,对吗?”
此言一语中的,连杜含章都怔愣片刻,原来自己担心的是这个吗?
看见女主的反应,姜婋道:“如此就好办了。那我便想个法子,在这个世道中活下去,不就行了。”
杜含章看她一脸轻松的神色,忽然涌出一阵说不清的羡慕。
她们明明是同气连枝的姐妹,可自己好像却从未想过,越过番池,冲破樊笼,去改变什么。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枷锁,将她的脚牢牢钉在这座规训与礼法铸造的囚笼之中。
但在妹妹口中,一切事情好似都有了解决的办法。
杜含章收回思绪,还是维持自己的生存法则,好言相劝。
“晓晓,我今晚是趁母亲在佛堂念经,才能给你送饭,明日恐怕没那么容易。你还是早点跟母亲认个错,先出来再说。缠足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来。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有办法,你就不要再和母亲硬碰硬了。”
姜婋点头:“谢谢你,姐姐。”
杜含章莞尔:“姐妹之间,谢什么。”
她说罢,便先起身离开了。
姜婋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有点想哭。
原来,有姐姐,是这种感受啊……
【作者小啰嗦】
管道昇,字仲姬,元代著名女书法家、画家、诗词创作家。代表作《墨竹谱》,《水竹图卷》
卢允贞:字德恒,白描人物精妙,有《九歌图》及《璇玑图》。
仇珠:号杜陵内史,明代中期活跃的女画家。擅长仕女画与佛像画,笔法工细精整,其代表作《女乐图轴》。
(查女画家资料太难了,需要先查她们的爹,然后是丈夫,才能锁定她们的时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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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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