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哭腔,不过这个大孩子很要面子,他生忍着情绪,让自己只是维持在抽泣的阶段,“这可怎么办?!”
他又一次无助地问着,往昔嚣张的气焰全失,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失去母亲帮助的断奶婴儿。
可是在场的两个人都不是企业家,谁也给不了他答案,尹煜佑更是自己家里也背着一笔天文数字的债。
都说负负得正,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侥幸想过,负债碰上负债,说不会炸出狗屎运把这些负债全部清零。但是现在看着像热锅上蚂蚁一样的寅边虎,尹煜佑又不敢那么肯定了。
他发现在这种处处都很现实,还被暗布满了人心这把把冷刀子的地方,侥幸的心思就像童话一样可笑,无法在其中留存,就像海里容不下火焰。
拥有这些心思的人在现实的黑森林里就是闪闪发光的宝藏,会惹得野兽争相撕咬抢夺。其后果要么被切割得片点不留,要么被迫变质,变得和这里的资本家一样现实冷漠,变得和那些麻木的人一样残忍不仁,灰暗、庸碌、无光。
“按照这里剥削的严重程度,你早期少花点钱也解决不了现在这么大的问题,几百万可不是平时少花几百块钱就能解决的。”
尹煜佑不忍心放着他不管,还是看着老虎说道,“你最不应该的,就是来到这里。”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窗外已经要沉默的夕阳,园区即将变得昏暗了,夜色又要来临,一群人要开始一如往常的陷入狂欢,一群人则要坐去手机前面,燃烧自己的青春、热情和生命。
后来的这群人用自己有限的可贵生命资源支撑着前面的一群人狂欢作乐,奢靡度日。
这世界好滑稽,一半冷,一半热,两边看似互不干涉,却又联系密切,可是热的永远不会变冷,冷的也永远不会变热。
最神奇的还是,热带的人们内心凉薄而空洞,严寒中的人们内心热情却麻木。
好鲜明的对比,滑稽的像是现代艺术。
尹煜佑突然有了作画的冲动。
还有一群人,在交付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之后,或者彻底落幕,或者暂时休眠,总之,他们终于能够躺下休息一阵子了。但是随后,又要像秋天里的树叶一样,即使枯黄飘落,仍然要在临终前被卷起来,强行在荧幕前面舞蹈。
最终的结果就是落叶不入故乡,随风飘零,星屑殒身,好不悲惨。
看着眼前消沉到全身沾满灰色的老虎,尹煜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去在面对唱唱上网友对他的网暴风潮都没有怎么害怕过的他,现在突然变得胆怯了起来。
就像一潭从来都只是风拂表面的静湖,这次内里的部分也突然动摇了,他心里出现的那丝害怕情绪让一向安于生活的他有些不安,他害怕寅边虎也会像宿舍里的那位主播一样,像左耳夹一样,某一天突然被这家公司压倒,被生活打垮,被病痛折磨,被死神带走……
他才二十多岁,刚刚见到世界晦暗和明媚交杂的真正一面,刚刚看到舞台幕后真正精彩的表演,尤其他还是个本来就很容易感触外界的美术生。
他的心理压力虽然不至于像伐木那样噼咔一下子裂开,就留下一道鲜明的口子,但是外界对他造成的伤害缓慢,而不停歇。这条鱼乐观豁达的外表下,看似对一切都没有多少感情的心,其实已经滋生出了很多细碎的裂纹,就像阴暗可怕的诅咒。
当这些裂纹布满全身的时候,他整个人会轰然瓦解,他的性格注定了,这将是迟早的事。
看似不生病的人,一场病就要命。细腻的人,碎的更快。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液压机上的东西总是要被粉碎的,极个别的才能留下来。
尹煜佑不愿意考虑以后,不想面对自己是不是足够坚强这个问题,因为他必须坚强,为了还家里的债,为了生养他的父母,为了他才刚刚开始的人生。
但是眼下,老虎显然是要被生活这台液压机给压碎了,明明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明媚的他,叱诧风云的他。
威风凛凛,本该是他。
不论旧迹劣颜,不看桩桩斑驳,从单纯的身份和立场上来讲,老虎现在是他们的同伴,而他们都是一帮可怜人,为什么要互相为难彼此呢?
最起码,他不会对老虎这么做,灿灿也不会,因为太阳不会发黑色的光。
不管老虎过去是怎么对待大家的,哪怕他再可恶,该遭唾弃,最起码在他最消沉的眼下,他不会落井下石,也生不出来那种丑劣的心思,他更在乎,怎么才能留下这个同伴。
他再过分,也是同伴。
窗外那轮西沉的夕阳隔着窗户和亿万米的距离,贪婪地一并带走了尹煜佑眼睛里蜜糖色的温柔甜光,就像隔着网络,哪怕见不了面,依然剥削着主播们的帝盛管理层人员,们。
那群畜生!
老虎没有回答尹煜佑的话,因为实在是太痛苦了,他被巨大的压力和紊乱的心思给缠得脱不开身,抬不起头,更加笑不出来。
他说不了话,只有呜咽,不停地呜咽,仿佛是一座巨大的悲伤坟冢。
恍惚间,尹煜佑似乎都听见他头上有看不见的黑鸟在咕嘎嚎叫着环绕,他们翅膀的扑腾声和沙哑的嗓子让老虎周身的气压变得更加窒息,也更加沉闷了。
这样的他,哪里还有过去的半点张扬明媚,放肆快活?哪里还有那种一贯的,宛如盛夏刺人的烈阳般超级惹人眼球的样子?
现在的他,分明连夜空中的月亮和星星都不是,只不过是地上一粒不起眼的灰尘,一脚就能被人踩扁。
尹煜佑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原来生活这么厉害,连不把大部分事情放在眼里的人中刺头也能磨平,甚至磨得秃噜皮。
他又想起大街上的那些佝偻老人,哪一个年轻的时候没有鲜活过?哪怕其中的一些青春的模样并非同于别人的大喊大叫,放肆奔跑,他们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鲜活”。
现在的老人们,就像是枯萎的鲜花,即将凋谢,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难看的,充满回忆的枝头。
而他们这些看似年轻的人不过是提前进入到了那个状态里,心比别人早了一步老去,因为帝盛这个地方吸嗜损耗着人们的青春与生命。
进了这里的人,早就已经只剩一副躯壳了,内部正在被慢慢的蚕食一空,看似在盛开,其实只要拿指尖轻轻一碰,花儿就会立即灰飞烟灭,甚至连花瓣都不会飘落一片,剩下的只有一点也不美观,也没有任何价值的灰烬。
帝盛吃干了他们,只留下了一副最没用的躯壳。但是一直挺立在枝头上接受阳光雨露,总还有机会重新长出内在。
他和灿灿也是如此,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被吃得越干净,实际越恐怖。不过好在他们还坚持着自己,有善良之心的人,总是能在逆境中坚持更久。
因为它们有自己独特的思维心“根”,可以反向抓住自己的灵魂,自己包裹自己,自己保护自己,以微末之力,抵抗万钧侵袭。
单枪匹马,捍守城门。守住了,就是奇迹,守不住,就是憾陨的英雄,失意坠落的星星,不存在丢人这一通滥低俗的说法。
因为站在这里的人,都为生活,为梦想,勇敢地活过,选择过!强过了大多数苟咸的无知庸辈。
尹煜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内里波涛略汹涌,所以他的呼吸声不够平顺,听得出来有重重的情绪。
帝盛,主播们的青春是它运转的机油,主播们的健康和生命是它往前走的动力燃料。
这个地方啊,吃人!
“你说是你把耳夹给带进来的,介意讲讲这个吗?”灿灿直起身子,但是很快又靠回了桌子上,他试着打破现在微微有些尴尬和冷凝的气氛。
大家的情绪都太低沉了,再消沉下去他感觉这间小诊所连着他们三个人得一起结冰。
过了两分钟,老虎才努力止住抽噎,他抬起头,一双之前随时都星辉熠熠,光芒夺心的眼睛变得蓄满了泪水,看起来雾蒙蒙的,这样的他显得好脆弱。
尹煜佑是第一次看见他这副像孩子般弱的样子,灿灿也是第一次看到,两个人不由得再次生出了一些感慨。
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开始就威风凛凛,我行我素的老虎大哥,哪里有过这么丧气的时候。嚣张霸道,永远自我,才该是他。
他本该如星星般闪耀,闪得会刺伤人,那般青春活泼,才是他。
叶落秋更凉,尹煜佑心里忽而变得更加有些心酸,这个地方正在慢慢剥夺大家的颜色。
闪耀在灵魂里,被刻印在其中的“生命之绿”。
(红的绿,蓝的绿,黄的绿,白的绿,绿的绿……彩色的生命之虹色。)
帝盛像一棵树,但是它和别的树都不同,别的树倾其全部供养嫩叶,让叶儿茁壮。帝盛却搜刮汲取每一片挂在枝头的绿色,贪婪的希望枝干长得更加粗壮,最后导致叶儿片片枯黄凋落,枝干却愈发壮,如此怪象。
因为它粗壮的枝干,总是能吸引来新的绿叶附庸,所以这棵树成了伫立在大地上的一个大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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