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消失的时候,他们到了港口。
夏海港口和上次钻石来的时候,没太多变化。巨大的蒸汽船在海上游动,如轻盈的巨鲸,有些船则觉得疲乏靠了岸,拉下梯子,或开了舱门。水手们来到岸上,迫不及待地呼吸新鲜空气,走到岸上。那坚实的土地似乎引起他们的惊奇,有几位使劲踏踏地面,这才肩搭着肩大笑迈开了步伐。
港口前布满了各式摊位,招呼着告别寂寞海生活的船员们。有卖东西的,还有些则是反过来,要从船员们那里收购东西,高声和船员们议价,不耐烦地要他们再便宜些。
钻石和真夜在汹涌的人群中挤,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只偶尔有商贩吹口哨招呼瞧瞧货物,但钻石谨记真夜的叮嘱,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像个跑多了港口,以至于麻木不仁的水手。这倒不是很难,以前钻石偷面包店东西时,常装出这个模样。
有个摊位在卖厚棉衣,有位水手停在摊位面前,问摊主价钱。他看了一阵,只觉得要是此时在玛尔穿这样的棉衣一定炎热,摇摇头,加快了步伐。
有家摊位是家面包摊,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打着哈欠,在桌上摆出一摊面包,用纱网罩住,任过路人挑选。水手们路过不注意撞到摊位,面包都跟着抖。不过摊主似乎不太介意,他全程闭着眼,好像在打盹。钻石怀疑,要是有小偷来偷面包,他可能都不知道。
夕阳西下,人影晃荡。而百十米的地方,就是船港口靠岸的地方了。太阳给波澜无惊的海面和船只都照拂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泽。人蚂蚁般大,背对着夕阳,从船上翻下来。
靠岸的有许多船,有的挺新,刷了红漆,船锚锚着岸,威风凛凛的。有些旧得苟延残喘,吃了水,在海面上纹丝不动,任由海水滔滔。
钻石瞥着它们,小声问真夜道:“长官,我们要注意的是那条吗?”
他不敢伸手指,只趁着用手挠鼻子痒痒遮嘴的时候发问。
“比其他船都小的那条。”他觉得自己说的不准确,又补充说。
真夜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停在同一条船上。海面上从西朝东数第十三只,它比其他船小一圈,只有一根桅杆。由于刷了黑色的漆,是不折不扣的“黑船”。
菲力指地图时说的,他们要找的应该是条从冬吉亚来的走私船。但没具体说是哪条。
“刚才有个从那下来的水手,他去摊位上买棉衣,现在天气还没到那程度,买了也用不上,但我听说冬吉亚天气挺冷的,应该穿棉衣正合适。”
冬吉亚在法古大陆的北部,常年气温低冷,下雪的时节占一年中的大多数。
钻石知道自己说对了。真夜半是讽刺,半是认真地:“聪明,考生。”
那是,我可是钻石啊。钻石听他这么夸他,有些高兴。于是路过的人就看到,有位水手不知怎的,忽然咧开嘴,像拿到十万赏金似的。
钻石过了一阵,假装打望地看着四周,清清嗓子:“现在我们怎么做?”
摊位上的面包看上去不太好吃,没有买主。只有苍蝇绝望地在纱网外飞来飞去,因为吃不到任何东西,在咸湿的海水味里嗡嗡叫。
钻石心里一紧,示意真夜。
面包摊摊主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正盯着钻石和真夜瞧,偷听他们的话。
真夜跟着钻石的视线走,也看到了摊主。
摊主见被识破了,却不慌张,反而坐直了身,不耐烦地挥手,冷笑一声:“我可劝你们不要去。”
他用干枯的手赶开围聚在旁的苍蝇:“今天从冬吉亚回来的那条走私船很凶,上次来了两个小偷,想要偷东西。结果半夜被他们扔下水沉海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钻石一眼,钻石没讲话,瞪着眼,接受了他的误解。
“如果你是官方的人,就更糟。”摊主笑了笑,又盯着真夜,“不知道有什么下场。”
钻石装傻:“你在说什么?”
“这个港口钓不到装傻的鱼。得了,别小瞧卖面包的。”摊主摊开手,笑了笑,“从风里听消息,耳朵灵敏,我什么都知道。”
“不信的话,你们去吧。感受一下靠近那些船是什么感觉。”他说完,在半信半疑的钻石的目光下,慢打了个哈欠,重新挪回到自己座位上,看样子又是要睡觉了。
钻石不知该不该信他的。不过,就算信也没什么用,无论如何,他和真夜都要去港口,到那些船在的地方,即使听信摊主,也只是给他们自己增添沉重的负担。
在从玛尔至夏海的徒步以后,港口离他们近在咫尺,船只百步之遥的距离。
一声动响。
真夜将枚闪亮的银色东西放在桌上。钻石最初以为那是银魔币,但很快,他发现上面印的不是恶魔的犄角浮雕,是人类间流通的硬币。
老头听到声音,稍微睁开眼来,看向桌上的那枚硬币。他并不惊讶,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你是要什么?”他问。
“能再给我们一点信息吗?”真夜探究地盯着他。
“现在不行,我要睡觉,不过,这东西可以当订金。”他扇走那只苍蝇,不疾不徐地,“要是之后你们想问什么,可以问我,有的话,我纳尼一定给你们。”
“你一直在这儿?”钻石怀疑地。
纳尼笑了两声:“你倒挺警惕的。”
他想了想,回过身,指指南面,背后那一条街道:“今晚首谈以后,……‘大教堂’酒吧。”
钻石小心地跳过路面的石头,小心地:“他是线人吗?”
他们离开了那家摊子,朝港口走去。那个纳尼已远远甩在他们身后,听不见他们的话了,他把钱塞入衣兜后,便又去睡觉了。
真夜想了想,诚实地说:“也许吧,像。”
合着你也不知道,只是当冤主撒钱。一时间,钻石嘴角一抽。
“怎么,不相信?”见钻石没说话,真夜问他说,尽管那是无所谓的语气。
钻石摇摇头:“你的经验?”
“直觉。”真夜说。
钻石猜,应该又是大天使那一套。不过大天使做得太过熟练了。都不像大天使的经验,而是个长期混迹港口海岸的走私水手的。
而且真夜和面包摊老板的对话让他不由想起某个人,稀客,他也常表现成那样。钻石呆在稀客店里时,也看到稀客经常和人家这么神神秘秘的。别人也说过稀客,说他是个情报贩子。钻石觉得那有些危险,他担心稀客,问过他,稀客说不是,说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餐厅老板,知道的事情多只是因为店里客人多。
长官,我们走吧。最后钻石只是说。
也不知是不是那位纳尼警告的原因,走到这一地带,钻石总感觉氛围紧张起来。海水涌动,冲击港岸。许多水手在笑,但更多板着脸,阴测测地在陆地上走着。还有些闲散的人群,他们看上去既不是水手,也不是看热闹的,站在某个角落,冷冰冰地盯着岸边,像是在巡视、检查着什么。钻石想,也许这就是菲力他们所说的“眼线”。
有时,他们的目光也撞在真夜和钻石身上。真夜还是摆着他平常的架势,目中无人地向前,不过换了副打扮,居然倒像位颇有经验的船员。钻石尽量学着他,平视前方,尽管这么做有些心虚,但他知道,要做小偷,不叫老板怀疑,就得摆出大大咧咧的姿态来。
随着他们向岸边前行,那些船只在他们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打量也就变得越发容易。
钻石的注意力当然在那条“黑船”上。他们走到离它比较近的地方,步伐放缓下来,像只是在无目的地散步那般。
舱门大大咧咧地开着,时不时吐出几个水手,梯子毫无忌惮地从船边滑下来,谁上去都欢迎,十分松懈的状态。
也许是因为他们和其他船一样,都正忙着卸货。水手将外衣系在腰间,十分忙碌。而搬货的那些人看上去都漫不经心,好像对货品都没太大兴趣,有不少人搬着搬着就开始偷懒,将货物往舱外一放后,跑去不远处的小摊逛了。
站在船甲板上,唯一不搬货的那家伙,应该是监督,那是位头发汗淋淋,目光冷漠的中年男人,见船员们如此,无动于衷,一个劲地抽自己的烟。
船边货物满地狼藉。几件衣服,几件香料残渣,混合着洒在地上,鞋子的泥巴蹭在上面,凄惨至极。
而船里面的情况当然看不到,船舱门后一片黑。可能只有上了船,才能一窥。
钻石看了一会,思索地移开眼睛,结果这一下,令他忽然撞上了别人的视线。
西面有一位既不像水手,也不像闲人的家伙,他站在黑船不远的地方,穿着长袖衬衣,腰间系着一条很厚的冬季棉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像个雕像,他直勾勾地望着钻石。
钻石吓了一跳,他尽量保持面色镇定,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
他看到他打量“黑船”了吗?他不安地想。
他装作若无其事,像自己只是在这附近徘徊休息的水手,向茫茫的大海看去。
看了一会,他转过头。一个水手目光和他撞上,不过那水手只是路过,见他看自己,木然地移开眼睛,而钻石也挠自己的后脑勺,移开目光。
那西面的水手仍在钻石的余光里看着他,但奇怪的是,真夜也毫不避讳地打量,却好像引不了西面那人的注意,西面的家伙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钻石。钻石咳嗽一声,低头伤脑筋地刮刮额头,假装不经意地转过身去,只觉得身体和谁擦肩而过。
长官。为什么西面那家伙不警惕你呢?钻石干脆想和真夜聊聊天,讨教一番,正好也装作两个聊天的水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疑。但他刚要朝真夜讲话,却忽然闭了嘴。他看到,在东面的方向,也就是真夜背后,也有个一摸一样的家伙,朝他们慢慢走过来。他又是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
“长官,我们好像被人注意到了。”钻石用手捂住嘴巴,好像打哈欠的样子,其实是小声说。而很奇怪,钻石刚朝真夜讲完,西面那家伙便直起身,慢慢地朝他们这面走过来。
真夜看了看西面。他好像立刻明白了钻石的意思。
“走吧。”真夜低声说,下了命令。
他们现在掉头还来得及。钻石松一口气,立刻转过身去。但他回过头,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熟人是刚才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水手。不知何时,他转过身来,保持了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重新跟了过来。
好像一张网一样,东、西、南方,都有人围聚过来,钻石心中不安感,逐渐变得越来越强。
“喂!”低沉、粗犷的声音,听起来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在空中飘荡着。
正是那位南面跟着他们的水手,他叫他们说。
真夜面不改色,钻石也假装没听到,目不斜视走路,要离开这儿。
那粗犷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喂!金头发和带包的那两个!”
那水手加快步伐,干脆走到他们前面,威吓地拦住他们。
真夜这才停住步伐,像才看到他一般,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什么?”
“老板有话想问你们。”
“黑船”船舱上,有几个水手好奇地探出脑袋,朝他们这里瞧。
太阳的光芒已变得很微弱,天边一片鲜血似的红霞,那位方才懒散监督船员的人的那张脸从高高的甲板上伸出来,狐疑不决地凝视着他们两。只是此刻他却如此精明地逮住真夜和钻石,好像长了望远镜一般。
他脸上有块疤痕,那疤痕从鼻子横跨过去,像一条蜈蚣。
“狄丘裘船长,就是这两个生面孔,刚才在附近一直打量船。”那拦住他们的水手朝“黑船”上的那人喊道。他把他们押到黑船附近,派水手去和船长通报。其实无需通报,在他们过来的时候,船长一直探头,盯着他们过来。
“赏钱去大副那儿领吧。”船长说。
接着,他的目光集中在真夜和钻石身上,脸上那条蜈蚣动了一下:“你们两个,上来。”
真夜也眯起眼睛,朝那张脸微微笑了,镇定自若地:“为什么呢?”
监督也神秘地笑了笑,把脑袋缩回去了,并不打算回答他们。
“上去吧!”
不知何时,真夜和钻石身边除了那几个眼线,围了四五个水手,他们齐声说道。货物被他们丢到一旁,他们的脸都染上了晚霞的红色,模糊不清,异常冷漠。
钻石不由颤栗一下。夜风变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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