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朝外瞧,天色漆黑,明星像眼睛一样从天空上方监视他们。不远处有一束亮光,那是海上灯塔的光。比起寂寥的海上,港口热闹许多。旅馆和餐馆都亮起电灯,供水手栖息。然而那些喧闹的动静,都被汹涌的海浪声压下去。
钻石和真夜悄无声息地出了货舱室。甲板上过分安静,一个人都没有。钻石困惑地四处望,出于谨慎的本能,不敢迈出步伐。过于寂静,简直像个陷阱。
不远处忽然有一阵模糊的、轻柔的爆笑声。钻石下意识地想躲起来,过了几秒,发现没有危险,才站在原地。接着,他朝发出笑声的地方走了几步,小心地探头瞧了瞧。
他发现了船上一个人都没有的原因。
快夜晚时见过的那个空居室的灯亮了,从窗户能看到里面的动静。当时空着的桌椅现在被坐满了。水手们正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有人拿着面包,有人啃着三明治。由于门窗紧闭,讲话声只细微地流传出来。看来,是他们的用餐时间。
钻石弯下腰,避免窗户出现他的影子,飞快地溜过去。跑到了门口,他松一口气。他转过身,却吓一跳,发现真夜没有躲避的意思,径直挺直身体,像往常一样走过窗边。
他正想说这大天使些什么,前面的甲板响起走路声。是位水手,他手里拿着个电灯,神色严肃,看样子像是在巡逻,而他正是向他们的方向过来,且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
钻石着急了,他低下头,又四处看看,发现餐厅旁边的居室也有道门,他赶紧抓开把手,推门进去。等真夜也进来,他马上将门关上了。声音有点大,那巡视的水手加紧步伐,快步朝这儿走了几步。然而,留给他的只有海风。他狐疑地四处嗅探,大声问道:“谁?——”
没有人回答他。他脚步滞留在甲板,目光怀疑地向海边的栅栏。他朝前几步,将电灯光指向船下,只有海水,没有别的东西。他又回来,电灯照进钻石他们所躲的房间的窗玻璃。然而,他照亮一个矮桌子,而那上面只有一顶白色的帽子,别了朵百合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满足不了他的怀疑心。他谨慎惯了。犹豫一下,他关上电灯,将手轻轻地放在门把手上,旋转,钻石的心掉到嗓子眼——
“哎!伊文斯!”门打开了,餐厅里水手醉醺醺地和他打招呼,有些惊奇,“刚才我们就说看到有人从窗前走过去,我们正怀疑是谁呢,我打赌是鬼!他们派我出来看看,原来是你!”
巡逻的水手嫌弃地扇扇鼻子:“你喝了多少?凯利?”
醉鬼没有回答他,只是发出高高低低、含混不清的词语,两人推拉了一会,脚步叠在一起,接着,餐厅门碰地一声打开了,里面发出巨大的笑声。伊文斯!伊文斯!他们喝彩道。然后门又关上了,那些笑声一下便藏了起来。
等那声音确实消失了好一阵,钻石才松懈下来。他靠在门背后,只觉得出了一身汗。因为眼睛适应了黑暗,房间逐渐显现出轮廓。
沙发,桌椅,板凳,适量的鲜花。他和真夜似乎闯进了一间像给客人的休息室的房间。他目光晃了一整,最终停在桌上那顶白帽子。倒不是觉得漂亮,而是它给他一种十分眼熟之感,但他想了一阵,却想不来。
“长官?”他走过去,捡起那顶帽子,“你见过它吗?”
真夜走到他旁边,若有所思地拿起来。而就在他思考间,门外忽然又有一阵动静。钻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只是门被海风吹动。他赶紧走过去拉住门把手,又招呼真夜一声,悄悄地打开房门,离开这间休息室。
他们快步向前,越来越靠近船头部分。
在那里,有扇门紧紧关闭着,门缝下发出淡淡的光亮。黑暗里,那光独自一间,让人觉得有些孤独。不过,里面传出一阵歌声,似乎那人心情很好,喝着歌谣,自得其乐。
钻石扫视四周一圈,并没有人看守,一个人都没有。
真夜和钻石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间是什么室。
咚。咚。真夜不急不慢地敲响了门。
“谁?”几乎是立刻,门后传来警惕的声音。
“汇报。”真夜压低嗓音,声音又低又沉。钻石一惊,听起来竟然和阿义很像。
“阿义?”狄丘裘明显松了口气。
“事做完了?”他问。
真夜和钻石对视:“是。”
说得很含糊,也很轻,或许是怕要是对方真听清声音不好办。
“你等下。”
里面的人好像在整理东西,屋子里不断响起重物撞到桌子之声。
“进来。”
真夜走进去,钻石在他后面,一进去就锁上门。狄丘裘正放松地坐在椅子上,从前窗欣赏高高的桅杆。窗上的倒影奇怪,他困惑地回头,接着飞也似的站起来,去摸他桌上旁边摆的两个黑箱子,上面正放着一把枪,他抓住它,对准他们,想扣下扳机。但真夜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绞住狄丘裘的手臂,狄丘裘立刻吃痛地松开手,枪也滑落,钻石趁这个空隙接住枪,把枪口对准了狄丘裘。
狄丘裘对着枪口,粗喘着气,似乎有些傻眼。他脸涨红了,目光闪过愤怒的光,脸上的伤疤也跟着红起来。
“真想不到!”他说。
“阿义呢?还有安德烈呢?”
尽管被抓住,他倒像个跋扈的审讯人,怒问他们道。
钻石拒绝陷入他的场域:“倒不如管管你自己。”
狄丘裘见钻石如此嚣张,十分惊讶。而他又看看真夜,对方无动于衷。他意识到什么,目光中的愤怒更厉害了。接着,他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花了一会儿时间品味自己被擒拿这件事,面色的红渐渐消退,直到消失,变回平常那个样子。
“行,真想不到。”他压抑着愤怒,微笑说,“两个小伙子,你们赢了。”
真夜没有回答他,而钻石仍警惕地握着手枪。
“那么,你们想要什么?”他有些讽刺地,“杀了我吗?”
“钻石。”真夜叫了一声钻石。钻石明白他的意思,把左手的绳子抛过去。
“不如反问过来,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真夜接住,低下头来。他一面绑,一面轻声地回答道。
“干这行不都是这样吗?”狄丘裘对他的问题嗤之以鼻,“是不是?正在捆我的小伙子?你比你那位天真的同伴心狠手辣多了,难道还心存幻想?”
“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狄丘裘发出闷哼,真夜松手,他利落地用绳子捆紧了狄丘裘,系了个死结。
他绕过狄丘裘的椅子,重新走到他身前,暗淡的灯光飞快地拂过真夜的脸颊,让其看上去明暗不定。真夜走到钻石前侧,离狄丘裘更近一些的地方,俯下身来:“我是在审讯你,不是在质问。”
狄丘裘嗤笑一声,丝毫不当回事:“哦,那你要审讯我什么?”
“很简单。”真夜丝毫没有被他激怒,“从小处问起吧。”
“你认识这顶帽子吗?”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顶帽子,正是他刚才捡的那顶白帽子。钻石愣了一下,真夜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
狄丘裘面色一滞,显然,他对这个帽子有印象。但他立刻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不露声色地说:“你问我,谁知道呢?你的?”
“这是顶女帽。”真夜冷静地下判断道。
“原来你有这癖好?——”狄丘裘逗乐了自己,又笑了几声。
真夜很冷静地等他笑,在他笑声中,忽然说:“文福夫人。”
他说出了一个名字。狄丘裘的笑声一下止住了,那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破绽。因为那是针对名字而表现出的。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而他对此感到不快,他瞪视让他出现破绽的真夜,好像这样就能挽回自己的尊严。
真夜肯定地说:“你认识她。”
狄丘裘看了看他:“认识又怎样?我认识的女人多的去了。”
“是啊,但将帽子搁在你船上的休息室,又认识你的女人恐怕很少。”真夜看了看四周,“这说明一件事——她还在船上吗?”
狄丘裘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这我可不知道,小伙子。你自己猜去吧。”
真夜看了他一会,冷冷地说:“你要是不说,我捉你到警察局。”
狄丘裘哈哈大笑了几声,嘲讽地说:“小伙子,你以为我是谁?警察局?我会怕吗?”
“你又以为我是谁?”真夜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看。”
他的气势远超一般跑海路的船员,表现出不可一世的傲慢。一下,他简单的话,忽然有了另一层更深广的含义。尽管狄丘裘对这张年轻的面孔一无所知,但真夜的态度令他一震,甚至又惊又疑。
“说实话。”真夜警告道,“我只听绝对的实话。”
狄丘裘考量地看着他,沉默了一阵。
“那位有钱太太不在这儿。”他淡淡地说,看来他的考量有了结果。
“那这帽子是?”钻石忍不住插嘴道。
“可能是我和她谈事时她忘拿走的吧,那时她走的匆忙,不清楚。”
钻石想不到文福夫人能和走私船老板能有什么交集。真夜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什么事?”
狄丘裘有些不耐烦,他叹口气,沉默了一阵,不情愿地说话了。
“……要我们帮她,让她和她那位朋友去冬吉亚。”
“朋友?”
“我不清楚。”狄丘裘耸耸肩,似乎对此毫无兴趣,“是个男人。”
真夜简洁地: “什么样子?”
“灰白络腮胡,额头到眼头那里有一块伤疤,但比我的淡。”
这描述钻石一下清楚了,他抬起头,看向真夜,震惊地:“佳森?”
狄丘裘茫然地看他一眼,显然不知道他说的佳森是谁。
真夜并没有像钻石那样,他完全没为“佳森”的出现而有反应,俨然是一个杰出的审讯者。
“好了,回到之前那个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他甚至有些不耐烦,“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
狄丘裘诡异地朝真夜笑了笑:“这我倒是没说谎。我们就是这样的人。……你们行踪可疑。只不过,我顶多多拿了一点好处而已。”
“好处?”
狄丘裘似乎对解释有些烦躁,大概都是别人向他,而很少他向别人过:“我打电话问了那位有钱太太,说有人在我们船边转悠,我描述了你们的样子,她说我要是能解决掉,就再给我一箱钱。”
钻石一时不敢相信:“你没说谎吗?”
“我说谎干什么?”狄丘裘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们这种小伙子才会说谎,我什么都见过。”
真夜平静地:“你看到我们,就知道我们在找她?”
“我倒不知道找她的是谁,但因为她之前为了躲避追踪,托我在黑市放出消息,说她要乘我的船去索尼斯。但其实她是搭凌晨另一条去冬吉亚的船。”狄丘裘嗤之以鼻地,“那来我们船的人,除了警察,很可能就是听到假消息顺路来找她的人。”
钻石脑子有些乱,好像有个人在他脑子里跳来跳去,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文福夫人?她叫狄丘裘处理掉他们?
真夜回头看着那两个黑箱子,毫无动摇:“所以这些是她之前给你的?”
狄丘裘的笑容一下没了:“你什么意思?”
真夜无所谓地:“两箱钱。”
狄丘裘脸沉下去,露出凶相:“你们想拿走?”
真夜不回答他,只问道:“她一次性给了你两盒?”
狄丘裘冷冰冰地:“我拒绝回答。”
他真的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正好。”真夜转过身,对着钻石,“考生,你能试试吗?”
狄丘裘看看钻石,又看看真夜,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搞的什么鬼。钻石也先愣了一下,接着明白了真夜的意思。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他点点头,认真地说:“长官,我试试。”
狄丘裘见钻石靠过来,神色有些警惕。他不知道黑卷发的年轻人和他玩什么鬼把戏。而他动不了,因为真夜又走过来,站到他身后,手按在他肩膀上,按理说他的力气不会比年轻小伙差,但此时他只觉得肩膀像石头那样沉。
他眼见钻石将枪口对准他,俯下身来,紧盯着他的眼睛,同时张开另一只手。
听我的命令,回答我。年轻人说道。
狄丘裘忽然觉得世界变得一片朦胧,他的神智也逐渐离他远去,进而是一种渴望服从呼唤,服从命令的感觉。
此时,钻石感觉很好,很自信,而他发现,热流也如他觉得的,成功地从他的手里钻出来,飘到狄丘裘那里。真夜站在狄丘裘身后,保证让狄丘裘不能动。现在没必要了,因为狄丘裘的表情立刻变化了,变得乖顺、呆滞。不过真夜还是保持那样的姿势。他低着头,盯着狄丘裘,应该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狄丘裘的顺从多少弥补了之前钻石命令他却失败的遗憾。那时钻石决心并不坚定。钻石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她给了你两盒钱?”
狄丘裘抬起眼睛,看上去和平时没区别,只是眼神有些恍惚。
“不,只有一盒,是帮她放消息的酬金。”这位走私船船长心平气和地回答道,“另一盒她今天下午给我的,希望我凌晨两点半转交给一个人,是什么酬金——应该是件大事,她看上去很紧张。但是我没空,因为到时候我们船也该启航了。”
“那你还接了过来?”
“给她个安慰啊。”
狡猾的老头。钻石转过头,和真夜对视一眼。尽管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这条消息似乎有些作用。
“你还记得地方吗?”
“我根本没听。”
“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在我这儿。”狄丘裘流畅地交代说,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他们在港口附近住着,等半夜两点上去多瑙的船。”
“具体地址?”真夜插进话。
“我不知道,那种警惕的贵太太哪可能让我晓得?”狄丘裘嗤笑一声。
钻石看向真夜。真夜看着他,又望向窗外的天色。天黑透了,月亮高高挂在天边,乌云遮住了它,群星冷漠无情地闪烁,而港口之外,那些街道静静地睡着觉。
“我们走吧。”真夜做了决定。
再待在这里也无益,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钻石赞同这一点,点点头。他站了起来,推开船长室的门,真夜也起身,顺手提起两箱钱,离开了船长室。门敞开着,狄丘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朦胧,对着空气皱眉。海风吹来,卷起船上的旗帜。他哆嗦一下,慢慢转过头,趴在桌子上,在远处水手们细微的笑声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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