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楹疾步走着,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宋玉衡的话语。
“你不喜我这般待你?”
“你喜欢我从前那般待你,对否?”
何出此言?
竟出此言!
夜间山风簌簌,凉意刺人。
她却迎着冷风,咬着牙,好让自己不断发热的面颊冷静些。
前方人影绰绰,有衣料飞腾的细响,楚山楹走近些,才堪堪看清来人。
赵蓉急切地迎了上来,握着她冰凉的手,嗓音有些焦急:“你到哪儿去了?我们都在寻你!”
似是察觉楚山楹面部异样,她疑惑道:“你的脸怎这般红?”
楚山楹攥紧拳头,随口敷衍了一句:“这天气太闷了些。”
谁知下一秒,阴风骤起,吹得她衣袂翻飞,发丝混乱。楚山楹忽一阵鼻痒,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楚山楹:……
赵蓉看着她的窘态,眨了眨眼,终是体贴地没有笑出声。
怕赵蓉追问,楚山楹赶忙转移话题:“我无事,让你们担忧了。”
赵蓉摇摇头:“你无事便好。”
她又问:“将军呢?”
楚山楹蹙起眉,不太情愿地答:“后边儿呢。”
一提及他,方才的情景便像牛皮糖一般死死黏着,不愿脱离她的脑海。
楚山楹与赵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宋玉衡还是不见踪影。
于是楚山楹决意先回军营,向大家伙报平安。
待楚山楹向众人致歉后,宋玉衡才慢悠悠地回来。
楚山楹望着他,皱眉道:“怎么这样迟?”
宋玉衡低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想了些事情。”
很好。
楚山楹冷笑一声。
看起来,他又变回那个讨人厌的宋玉衡了。
而自那日后,宋玉衡又开始隔三差五寻楚山楹的“麻烦”。
这当然是楚山楹的个人感受。以宋玉衡的视角来看,他不过是想与心上人多相处罢了。
不过这几日有些特别。楚山楹来寻赵蓉时,听她提及宋玉衡近来似乎特别忙碌。
概因天干物燥,此处已有半月没降雨。
村民的农作物缺水,收成低,有些难以维持自给自足。
宋玉衡在与士兵们商讨,如何破此局。
年轻将领站于帐内尽头,眉宇微蹙,双手抱臂沉思着什么,视线落在下方布阵沙盘案上,耳畔是士兵们滔滔不绝的议论声。
“肃静。”
宋玉衡严肃道。他甫一出声,下面立刻噤若寒蝉。
他绕过沙盘桌,步入众人中心,沉声道:“下发军粮罢。”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众人立刻炸开,反对、支持声交缠在一处,霎时间好不热闹。
林副将林松云蹙起眉,向宋玉衡道:“将军,这可是……”
“违军法。”宋玉衡向林松云投去轻轻一瞥,淡淡道:“我当然知晓。”
“但你可还有其余的法子?”宋玉衡压下眉眼,素日张扬的神情不再,满是阴沉与严肃,“再这般下去,村民可就要食不果腹了。”
林松云仍欲争取:“或许再过几日,朝廷便……”
“等不及了。”宋玉衡打断道。
若有增援,早就该来了。何况此处离京城不过几十里,直至现在都毫无消息,只能表明——
上头并不打算为这件事费心。
“诸位,”年轻的将领认真道,漆黑的瞳孔里平静无波:“上头若有责罚,此事我宋玉衡一人承担,放手去做罢。”
“是!”
既有了命令,实施速度便快了。
先是细数军粮的剩余,再是考虑村庄每户人口的领取份额……
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楚山楹得知后,第一时间去寻了宋玉衡。
河水涓涓,光滑亮丽得似丝绸,在日光下折射出虹色光晕。
他一人负手站至河边,静静眺望着京城的方向。
“真稀奇,你竟主动寻我。”
他仍保持原姿势,并未转身。明明说着调笑的话语,却并无笑意。
楚山楹也自动忽视他的调侃,刚准备开口,却被宋玉衡抢先一步打断道:“你亦是来劝我,觉得我做错了?”
“不。”楚山楹道:“你何错之有?”
宋玉衡闻言转身,楚山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展露出丝毫犹疑与动摇。
待在军营这半月,楚山楹军营村庄两头跑,虽晒黑了些,皮肤也变得粗糙,可宋玉衡只觉她还是那个楚山楹,如此美丽,如此……
宋玉衡心念一动,忽然扯起嘴角戏谑道:“那你是来担忧我?怕我回京受罚?”
楚山楹:?
“你突然莫名其妙说的什么?”
楚山楹又摆出一副看病患的神情,蹙眉道:“我只是想同你说一声,如若要发放粮食,我也要去。”
她又找补道:“再说,我就算担忧,也是担忧宋大人与安宁郡主。”话音落下,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望过来的目光。
宋玉衡喟叹一声,道:“你且安心罢,我自有法子度过。”
他既这么说了,楚山楹也稍微安下心来,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宋玉衡叫住了:
“诶——”
宋玉衡终于舍得换姿势,忙去追她。
楚山楹扭头望向他,问道:“还有事?”
宋玉衡默然,道:“没有了。”
楚山楹点点头,丝毫不留恋地走了。
竟还真的走了……
宋玉衡望着她的背影垂眸苦笑,心下一阵无奈。
……
翌日,宋玉衡领着众人,拉着几车的粮食,步入了村庄大门。
因着前一日已提前派人知会过,门口处早已乌泱泱一片,都在等着分发粮食。
粮食将根据递上来的名册,确认家中几口人来分发合适的份额。
忙碌了一上午,白云流动,日头更盛了些,楚山楹的额角冒出细汗,衣衫都被浸湿。
又有一人递上名册,楚山楹接过看了一眼,蹙起了眉。
她抬眸望向对方,来人是一位中年老汉,汗水滑过他满是沟壑的面庞,他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的衣衫缝缝补补,皆是补丁。
“大爷,”楚山楹开口道:“您方才,是不是已来过了?”
“老子没来过!”那老汉甫一开口,露出豁口的牙,语气极不客气:“快把粮食给俺!”
楚山楹耐下性子,指了指名册上的标记,道:“这是领过粮食后才有的标记,您肯定是领过了。”
老汉啐了一口,大叫道:“你就是不想给俺!”说完,不等楚山楹回话,他便大叫起来,引得众人围观,“乡亲们来看啊!朝廷说来发粮食,现下却反悔,不肯给俺!”
队形一时乱了起来,楚山楹与其余士兵被围着,不明真相的村民也跟着那老汉骂起来。
楚山楹冷下眉眼,呵斥的声音在哄闹的人群格外清晰:“放肆!每户领多少,是我们算好的,是你贪心欲多拿……”
“好大的官威!”
楚山楹的话被打断,迎来的是无尽的谩骂。
市井百姓言语粗俗,楚山楹气得涨红了脸,她紧咬着下唇,才勉强维持着不失态,甚至还有人开始上手推搡,场面一阵混乱。
推搡间,楚山楹一个没站稳,身形一晃,直接跌坐于地。她下意识用手去撑起身体,却刚好擦过地上的细碎石子,掌心划破流出鲜红血液,刺痛感顿时透过皮肤深沉传来。
“唔——”楚山楹痛呼一声,尾椎处也疼得让她不得动弹。而在她受伤后,士兵为护着她不被激动的村民踩到,纷纷围着她立起一道防护墙。
“将军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周围的动静纷纷静止了。大家望向宋玉衡来的方向,自动为他开了一条道路。
宋玉衡:“怎么回事?”
他视线落在狼狈坐在地上的楚山楹身上,触及她手上的鲜血后,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面容顿时冷了下来,双眸怒气横生,沉声重复了一遍:“怎么回事?”
无人回话。
楚山楹蹙着眉,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后,对他说道:“出了点意外,有人欲多领粮食。”
“人呢?”
众人闻言都望向方才那老汉,后者自知心虚,竟跌跌撞撞地拔腿跑了!
宋玉衡扭头对一旁的士兵说道:“不要再有第二次。”
“是。”
他又看向楚山楹,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开口道:“你和我来。”
宋玉衡将楚山楹带去医帐处理伤口,赵蓉却忙得不可开交,楚山楹的伤便只好交给宋玉衡。
她在一平滑石墩上坐下,伸出手,等着宋玉衡为她处理伤口。
楚山楹的手心白嫩,此刻被石子划破,到处是细碎的划痕,正丝丝往外冒血。宋玉衡眉宇紧锁着,轻柔地托起她的手,小心将镶嵌在肉里的石子都挑了出来,细心地为她上了药。
楚山楹从头至尾没喊过一声痛,比起伤口,她更多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宋玉衡托着她的手上。宋玉衡的手心粗粝,有着长时间握兵器留下的粗茧,硌着她的手背,引起一阵痒意。
她有些不自在,将头扭向一旁。这个举动却引起宋玉衡的误会,他问道:“疼?”说罢,还轻轻吹了一下。
凉风吹至伤口处,她的手指下意识蜷缩,那风仿佛透过皮肤穿进肉里,挠着她的心窝。
楚山楹吓了一跳,恼怒道:“你做什么!”
她又不是三岁稚童!
宋玉衡茫然地从她手心处抬头,乌漆漆的眸子像一颗黑曜石,正闪着莹润的光。他好似有些委屈,说道:“我以为你疼……”
楚山楹闷着声说:“别做多余的事。”
“好罢。”
二人静默了一会,楚山楹浑身不自在,手背上被他握过的触感,与伤口处被他吹过的凉意,竟变得无比清晰,扰得她心绪不宁。
她厌恶这种感觉,更甚于掌心的刺痛。就在她试图驱散这怪异情绪时,却在下一刻与宋玉衡同时出声:
“你明日别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山楹闻言积压的烦乱瞬间找到了出口,怒意勃发,将手猛地抽出,“噌”的站起身,“你说什么?”
宋玉衡也站起身,明明比她高出不少,却在垂眸与她对视时气势上矮了一头。
“我担忧方才的事还会发生……”他的眼眸垂下,眼角也跟着向下,看着竟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楚山楹眉目凌厉起来,冷声道:“你可没资格为我做决定!”
说完,她转身离去,徒留宋玉衡一人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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