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娘子同徐幽娘争气,但是不代表她蠢。
她理直气壮地接了徐幽娘给的赏钱,但她自个心里清楚得很这饭食不是她做的。心思在心头几转,也就晓得是谁了。
她嘴角耷拉下来,岁月转逝好几年,面容已经不再年轻饱满,显露出有几分刻薄。
对于上级的人拿了下头人的赏钱也算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了,只是像方大娘这般全数瞒下的也是少见。
哼!
不过白芷这么个小丫头,吃点亏就吃点亏了。就当是孝敬给她的,方大娘是一点不心虚。
徐幽娘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眼皮子一跳,莫不是这幽娘打的是让这丫头来克服她的主意。
徐纪店里说大不大,自然是比不过城里动辄宽几十上百丈的正店来得大气,但也有两层的格局,在附近的店铺里也算是有些名气。
碎金般的日光斜斜地照在低错起伏的檐柱上,自以为摸清徐幽娘心思的方娘子扬起脸缓缓放松了僵硬的肩背,揣了揣手。
白芷偶然抬头一看,只见方娘子脸上半张脸隐没在横斜分明地光影里,嘴角似有笑意,却叫白芷莫名觉出几分不善。
挑着箩筐叫卖牛乳的杜家阿翁果然来了,他挑着箩筐,一边放着一只带嘴长壶,两只沿边有些缺口的小底宽口的瓷碗,另一边是一只底下捂着热炭的铫子。
若是有客人拦他要买,便热了给他,加些自制的蜜水,比之常见的饮子价钱稍贵,一碗便要价八文,白芷打量那碗,看着口大,其实颇浅,不过两百毫升几大口的量便能把这碗装得看起来满当。
店里头被小徐掌柜整治一番,人人自危眼睛都留在自己的活里头,倒不盯着旁人了。
听着外头传来的喝唱声,白芷估摸着自己手里的事快要结束了,正打算溜出去多打上一些回来。
她现在还有发育的余地,还是要尽可能多吃肉蛋奶补补。
偏门被敲响,传来驴子踩地和男人喝止的声音。
“白芷,你去开门。”方娘子随口指使白芷。
白芷唇角微勾,是标准的打工人的笑脸面具。
“好勒,方娘子。”
在明里暗里地目光里,白芷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个包着头的中年男人一脸老实相地开口:“店里要的柴禾都给您带来了,您看看。”
说完他摸了把额头上的汗,弓着腰到旁边安抚自家老伙计了,青嘴大驴鼻子一张一合恢恢地朝他喷了两口气,尾巴愤愤地甩动几下。
只见他背后架着的板车上堆了满满的一车硬柴,因为堆得太高,主人怕它不稳到时候倒下来散架,还很小心地用麻绳把它捆紧,难怪白芷当时隔着门都能听见驴子重重的蹄响和不满地哼唧声。
这货量比以前店里要的量可多了差不多一倍。
卖柴男子从兜子里抓了一把豆腐渣喂进青驴嘴里,它当即就张着嘴呱唧呱唧地大嚼起来。
“这都是我们店里的?”
“是呢!方娘子突然要这么多,我还去郊外跑了一趟,凑够了便想着先给您送来。”卖柴男子没进来就在门口同白芷回话,他听出眼前这个小娘子是个不知情的,便想着能不能瞅见方娘子出来。
这算是个大单,可不能被退单了。
白芷心有疑虑,这种没明确指令的事,她可不会大包大揽,免得到时候对账自己吃挂落,刚准备回来同方娘子确认一下。
“杵着做甚,这点事情还做不好!”
方娘子中气十足地嗓门飞出来,白芷没说什么,点点头算是确认订单了。
小门略矮小狭窄,这驴车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白芷让在一边,打算先让卖柴的卸下一些柴垛,缩简些体积再说。
“你杵着做甚,还不快把柴禾都搬进来收拢好,可别耽误了店里的事儿!”
方娘子净了手,施施然甩着手过来了,手指着比她体积小一倍的白芷说。
白芷略一扬眉,这是要让自己搬这柴垛子了。院子里里的余大娘和珠儿等人也都低着头,加紧了自己的动作,生怕被方大娘拉去差遣。
“方娘子说得是,可别耽误了店里的事儿,大家都来搭把手,一会儿也就忙完了,可别费久了时间,打搅了掌柜的,不像话。”
白芷眉毛眼睛和嘴巴都弯起来,贝齿一开,说的话也是和和气气的。
干活可以,但想让她独干活儿,那可不行。
都是整齐劈开的硬柴,一捆起码数秤,搬挪岂是那么轻易的。
被白芷拿自己说的话噎了一下,方娘子也面色不改,撇唇冷笑一声,“大家伙手头都有事呢!看你空闲得很,帮着搭把手怎么也不乐意吗?怎的这般小气,怎么店里雇你是来吃闲饭的不成,我看你不若还是早早辞了归家去。”
大家都鼻观眼,眼观心的,柳玉提着满满一壶牛乳准备从小门不知不觉溜进去的时候,发现原本僻静无人的门口好生热闹。
白芷和方大娘在门口说话,一只四脚牲畜在旁边甩尾巴,嘴里呱唧呱唧地吃东西,男人把装豆渣的袋子倒了个底朝天,示意给老伙计看,满脸尴尬。
这便是撞枪口上了,方娘子翘起一双薄唇,顾不上同柳家娘子的几分面子情,带着讥讽的口吻道。
“这不有闲心偷偷出去买东西,没功夫干点正事?反正这柴你看着办吧!”说罢,扭身就走了,路过立在一旁满脸茫然的柳玉,心中冷笑一声,擦身往巷子口走了。
把柳玉唬得被刮一个趔趄。
白芷看她只顾得住她的牛乳壶子,心下好笑。
看着方大娘虎步生风的背影,她没去追方娘子,由得方大娘夹枪带棒,面上表情倒好,看不出恼怒的痕迹。
院子里其他的几个人看着在自己做事,脖子却抻得老长,想看看这几位事主的热闹,珠儿在旁边嘻嘻嘻地笑了几声,柳玉条件反射般地瞪回去。
白芷神态自若地凑到卖柴大伯身边,闲聊一般:“大伯,你这柴好,得卖二十五文一捆吧!”
大伯擦了擦汗,知道这位小娘子恐怕同方娘子有些嫌隙,不过这问的也不是多么机密的,“我家柴好那是自然,不过比一般的,也没贵上许多,也是十多文罢了!”
至于究竟十好几他便没说了。
“那大伯你可真是良心,这样的好柴还卖这点子铜子,我们店以前买的还没这样的好,就这,要价可要二十文往上的。”
方娘子这是挤了不少油水啊。
白芷语气稍显浮夸,在“良心”两个字上咬字格外重了些。柳玉站在哪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点想要抓耳挠腮,搞不懂这是什么机锋。
看着不远处方娘子的脚步变缓了,白芷继续八卦同卖柴老伯打听。
说他的柴禾好还便宜,这是什么意思,这要么是想抢他生意,要么就是想给他订单啊!
排除前者就只剩下后者了,卖柴大伯那是一个喜气洋洋,也不怕得罪了下这次“订单”的方娘子了,看眼前这小娘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张嘴就要拉踩拉踩同行,“那你们是被人骗了吧!哎哟,这可不行,肯定看你们都是些年轻小妇,吃准你们脸皮薄好说话,胡乱抬价呢……这个你可一定要报给你们掌柜——”
这再说下去岂不是就要去徐幽娘面前了?
卖柴大伯话还未说完,那方娘子赶忙几步折返回来,先竖起眉毛,啐他一口,“老汉做了买卖,拿了银钱竟还不快写交货,在这里同旁人说些小话,装懒做痴的,还不快快搬了进去。”
方娘子咬紧了一口后槽牙,狠狠刮了白芷一眼。本以为看她一个小丫头在店里忍气吞声了几个月,是个面团似的人物,没想到竟是看错了眼。
白芷没躲,也怪无辜地回看她一眼,而后揣了揣手和柳玉站在一起。
大伯也没多说,忙不迭踩着车板上去,把固定的绳子解了,从最顶上开始卸柴禾。
啪的一声,一捆柴被扔在方大娘脚边,把泥土夯起的路,激起好大一蓬灰尘,把方娘子惹得直捂着鼻子扇风,奈何嘴巴张大了呼吸又吃了几口尘土。
方娘子一看隔壁的两个小蹄子躲得远远的,半点没影响,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
张嘴就是挑拨:“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不成,还不赶紧来搭把手,指望你们能成什么事儿……你们以为你们像人家后头有人靠不成?别人什么来头,你们是什么来头,心里都没数?”
“人家不想劳累,只好你们自个儿辛苦些了!”
她有个毛病,她是讲究体面的,骂人她做不来大街撒泼的架势,她看不惯人,多半也不会直接当面开撕,喜欢指桑骂槐,阴阳怪气,借题发挥,绵里藏针……唉?!就是内涵!
哦,还有转嫁矛盾。
白芷可不真是那刚出社会的青瓜蛋子,当即就回嘴,“这些都是店里的活,大家都在店里做事,自然是都要出出力了,不然到时候有功岂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大家岂不是要怄气了。”
她可不能让方娘子把她立成大家的靶子
众人都吃了排宣,心里自然不好受,有人觉得大家都挨了骂,也没那么不好受,也有如珠儿那般想不清的,倒真把方大娘的话听进去了,只在心头更是厌恶了几分。
心里不管怎么想,但动作倒是很麻利,人多力量大,能出来干活讨生活的,都不是轻易叫苦的,很快就帮着把满满一驴车的干柴收拾进了柴房间码整齐了。
柴房里原本就还剩得有柴,今日又装进了许多,实在是装不进去了。
大家都看着堆在院子里剩下的两捆柴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天气是说不准的,露天放着到时候淋雨可就用不了了。
“这剩下的,就搬进另一个房间吧,反正原本就是做柴房用的,现在该发挥它真正的用处了。”
这个时候方娘子余怒未消,连往常的和气相也摆不出来,十足的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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