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遇到性命攸关的困难，救助是我的应有之义。”陆饮寒表情严肃，很认真地对着韩祈玉道:“我想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韩祈玉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点头承认自己也会对朋友伸出援手而非见死不救了，但他可不会白白放过阴阳褚栗的机会，“我不仅会帮助遇难的朋友，而且更会好好报答救我一命的恩人，全部身家给人家都不为过。毕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说完这番话，韩祈玉挑衅一般飞快地瞥了一眼褚栗，似乎非常骄傲自己能想出这么棒的角度。
涌泉相报是不行了，褚栗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全部身家，别说涌泉了，和陆饮寒相比连小水滴都算不上，而且人家要得是以身相许......
看到场面越来越乱，作为开启这个话题的赵鹤导演飞快得收住话题，将现场引导向电影本身。
主持人也是人精，在场这几位一个也不想得罪，顺水推舟将场面控制在安全的范围内。按照既定的流程，飞快得为此次路演收尾。
路演结束后，褚栗草草看了一眼各大平台，果然苦瓜兄还是第一个跳出来骂他的人，这让人莫名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这一次讨厌苦瓜像是被踩重尾巴后疯狂的老鼠一样，在路演结束后就连这发了三条吐槽。评论区没有去现场的网友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就凭一己之力把《赤蛇奇案》的路演广场弄得炮火连天。
讨厌苦瓜：《赤蛇奇案》剧组一帮子装货，一帮子low货，褚里是里面最low的，陆饮寒是最装的！
不到一分钟后，讨厌吃苦瓜继续开炮：白瞎了这么好的剧本，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十分钟后，他似乎还不解气重新破口大骂：进组前褚栗就为了热度蹭cp，拍戏的时候更是贱得没边，每天就和陆饮寒腻在一起，老天爷怎么不让那块大石头直接砸死你呢？陆饮寒替你挡了灾，你也没有任何表示，果然是毫无感恩之心的白眼狼。
最初的两条吐槽只是针对剧组和两位演员的恶意揣测，最后那一条就是有些触目惊心的诅咒，打下这段话的人对褚栗的恶意甚至能够突破手机屏幕，让每个网友都能直观感受到。
讨厌苦瓜的这番操作，让姗姗来迟的路演采访视频一下子窜上热度榜第一名，多的是好奇的路人想知道路演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点进来大找茬，把长达半个小时的采访用显微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褚栗觉得很蹊跷，为什么苦瓜兄总能掌握第一手的消息，难道是他的死忠黑粉，每次都特别关注，连路演都要抢前排吗？褚栗的脑海里幻想出一个没有脸的黑衣人，面前是亮着光的电脑屏幕，上面是褚栗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黑衣人还会盯着电脑上精确到秒的时间显示，手里好几部抢票手机，就为了买到有褚栗在的各种现场票。
这种具体且夸张的想象有些滑稽，也成功逗笑了为苦瓜兄的诅咒而烦心的褚栗。但是棘手的事情任然没有头绪，而且越来越扑朔迷离。讨厌苦瓜到底和自己有什么愁什么怨，到底是今天参与路演观众的哪一位呢？
因为这一次又涉及到了陆饮寒，褚栗不能自己决定如何回应，在他纠结什么时候联系陆饮寒一起处理问题的时候，对方早就快人一步找到了漫无目的游荡的褚栗。
陆饮寒坚定得握住褚栗的手，走路虎虎生风，走出一种职场电影感，让褚栗觉得这段路的尽头会是一扇猪肝红色的大门，门后面是翘首以盼的专业公关团队。
但是非常出乎褚栗预料，他看着【山月小馆】的饭馆广告牌，大脑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愣着干什么，还没吃晚饭吧，我请你。”一路上沉默不语的陆饮寒一开口就是带着褚栗老家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有些夹口，但还是让褚栗瞬间红了眼眶。
山月小馆是本市老饕餮们口口相传的私房菜馆，主要就是褚栗的家乡美食，自从出来打拼，故乡便只有冬天，再无四季，很多家乡时令鲜菜就是回去了也吃不到。
褚栗的家乡菜口味偏清淡鲜甜更推崇食材本位和喜欢浓油赤酱同时嗜甜到极致的临城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极端。
“怎么样？”陆饮寒似是没有注意到褚栗的异样，娴熟地替对方布菜。喜欢清爽宜人的凉拌南瓜花，爱吃剥好之后雪白细嫩的蟹腿肉，还必须沾上致死量的姜醋汁，蟹黄一定不能空口吃而是当成浇头盖在手擀面上。
这些食材并不昂贵，反而流露出很多乡野气息，但是对此刻的褚栗而言刚刚好。他埋着头，把盘中的食物一一吃完，再抬头已经一切如常了，甚至还对陆饮寒手中轻巧的蟹八件跃跃欲试。
“都很好吃！”抢夺无果后，褚栗小口喝着奶白色的鱼汤，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容。
“现在不是瞒着大人偷偷下河摸螃蟹的时候了吗？”陆饮寒修长的双手十分灵活，再次将雪白的蟹腿肉完整得取了出来，照样沾好姜醋汁往褚栗的碟中送去。
“不用了，不用了。”褚栗护住自己碟子，“你一直在给我布菜，自己都没有吃什么，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这番话成功逗笑了陆饮寒，他这才放下手中的工具，任由上菜的服务员利落地将剩余的蟹一一拆解。
“当初是谁说以后赚钱了要天天吃螃蟹吃到饱。”
“当时小，不懂事瞎说的。”褚栗想起小时候的蠢事，觉得头疼不已，他当年没少带着小花上山下河，摸到一个小螃蟹还自己生火烤着吃，用嘴咬下一半分给小花，上面甚至可能还沾着自己的口水。但是小花还是一脸嫌弃地接下来，慢条斯理地扣干净的蟹腿肉吃。
“可我都当真了。”
陆饮寒幽怨的声音让褚栗背后一机灵，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鸿门宴？可是想想自己小时候说过的大话，好像一点都不冤枉。
“那我小时候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啊。”褚栗半开玩笑半真委屈地说：“你走后我还找了你很久，村里其他孩子都说我小女朋友跑路，我冤不冤。”
“现在把你小女朋友还给你，还要吗？”陆饮寒用最认真的口吻说着玩笑般的话。
“我们不能做很好很好的朋友吗？像小时候那样？”褚栗也认真回应着，“我喜欢你的，但是不是那种喜欢，小花你明不明白？”
“不行，如果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为什么我们道别的那一晚你要偷偷吻我？”陆饮寒头脑清晰，一语点破褚栗的回避，“如果你喜欢那样子的我也可以。”他说这话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不用为我做那么多。”多年来的默契让他很快明白陆饮寒的未尽之意，“而且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陆饮寒一个俯身便趴在褚栗的肩头，像渴求知识的孩子，用蛊惑感十足的双眼盯着褚栗。
“我完全不了解你。”褚栗叹了一口气，他不想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太像抱怨，慢慢道：“小时候我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还在你离开前喜欢上了你。可是你的一切都是假的，名字，性别还有身份，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谜。”
“是的，我们重逢后你对我很好。”褚栗深吸一口气，似是从空气中得到力量一般，“今天的路演采访你也非常注意保护我。遇到糟糕的事情后我的大脑第一反应也是寻求你的帮助，刚才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突然安心了。但是这一切都像一场梦，和小时候一样，梦醒了就没了，我们也散了。”
“不是梦。”陆饮寒的声音变得喑哑干涩，“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都不是梦。”他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进褚栗的心，能窥尽褚栗所有的情绪，不安、担忧、怅惘.....
“只要我们一起面对，什么事情也不会有。”陆饮寒的承诺让褚栗犹豫不决，能够再次信任小花吗？可是他听过太多承诺了，似乎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
爸爸妈妈和你永远都是一家人；奶奶一定能陪着你长大；我和你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但是这些人全都是大骗子，除了眼前的小花，其他人甚至早已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连带着他们无比郑重的诺言消失在风里。
“我什么都告诉你。”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陆饮寒敏锐地察觉到褚栗的犹豫，从他的视角再一次讲述那段幼年时光。
“我小时候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怕告诉你我是男孩子会被你嘲笑。不爱说话是怕声音露馅。走的时候那么匆忙不是故意瞒着你，而是我也不知道。”
“我那个时候穿小裙子是因为奶奶的精神一直不稳定，她总是把我错认成死去的小姑姑，小花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是小姑姑的小名。”
“你偷偷亲我那晚，我可高兴了，准备过段时间就先告诉你真相，再和你表白。”
就这样褚栗听完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从陆饮寒的奶奶患上老年痴呆，总是把小时候的陆饮寒错认成早逝的小女儿，最开始陆饮寒父母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减少了这对祖孙的见面机会。
尽管如此，陆饮寒的奶奶却没有因为距离的分隔而忘记陆饮寒。经常偷偷躲过护工来找陆饮寒，还会买漂亮的小裙子给他穿，抱着穿上小裙子的陆饮寒边走边唱哄孩子的歌。
这样的事情变多了之后，陆饮寒的父母渐渐起了歪心思。
当时陆家几位少爷小姐们斗得火热，都觉得自己该拿大份。陆饮寒的父亲年纪尴尬，既不占长也不占幼，陆老爷子不可能放心对他委以重任，因为年纪还没上来，但是他也已经过了讨巧卖乖，靠宠爱争抢的年纪，在这场斗争中相当被动。
陆饮寒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如果能用陆饮寒治好老太太，不是大功一件吗？夫妻俩想清楚道理之后便打着陆饮寒想奶奶，回去之后一直哭着说要见奶奶的旗号，成功得将陆饮寒送到老太太身边。
那个时候老太太人已经没那么清醒了，只想回老家疗养而不是在临城生活，陆老爷子也默认了。虽然这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辈子，现在少年夫妻老来伴好不容易有了幸福的生活，但是妻子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也不可能让妻子呆在不喜欢的环境里面。
只是顾家的祖宅早就成了博物馆，变成了存放文物的地方，再去住人也完全不现实。于是陆家在顾家老家修了一座老太太最喜欢的小城堡风格的房子，老太太一看见就喜欢极了说河边的小房子正是自己的家。
当时的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没有去看自己的妻子，因为那时候老太太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丈夫了，而是俯下身去问幼小的陆饮寒。
“饮寒，你愿不愿意和奶奶一起生活？”
“我愿意照顾奶奶。”陆饮寒没有一丝犹豫，就这样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你小时候是傻子吗？”褚栗听完这个故事，第一反应就是陆饮寒被爹妈骗了，“我小时候那么笨，都知道不能相信爸爸妈妈的话，他们说要一直在一起结果扭头就离婚了。”
“呆在家里也没什么好的。”陆饮寒浅笑，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和奶奶呆在一起除了要穿女孩子的衣服，其他的都挺好。”
褚栗想起自己曾经去过再婚父母家，那种别扭到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的感觉，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而且还有你陪着我。”陆饮寒这一次是真心的笑容，非常阳光灿烂。
褚栗感觉自己的心又在怦怦跳了，原来他对于小花来说也是同样重要吗？
“那你们当时为什么那么急去临城呢？”褚栗问出多年来的疑惑，如果他也很重要，小花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奶奶的身体到后来越来越差了。”陆饮寒无奈地摇头，“不仅只记得小姑姑，而且经常晕倒，已经不适合在老家疗养了。”
“那一天是奶奶难得的清醒。”陆饮寒的神色中露出几分怀念，“她起了个大早，看到穿着女孩子衣服的我和护工阿姨就什么都明白了，当天就带着我回到了临城。乘着清醒处理完自己的身后事，每过几个月就去世了。”
褚栗察觉出陆饮寒复杂的情绪，握住对方的双手，企图传递自己手中的温暖，他也失去过慈爱和善的长辈，明白那种滋味非常难受，一方面是不舍得长辈的离开，另一方面又觉得饱受病痛折磨，离开反倒是种解脱。
“奶奶将自己名下的财产拿出一部分均分给自己所有的孩子，但是将她拥有的陆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全都给了我。”陆饮寒谈及这笔财产没有小人得志的夸耀感，反而非常谨慎，“那是很可怕的财富。毕竟就连我的父亲和其他长辈都被我爷爷死死压制，根本出不了头，只能进集团历练，而我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居然先他们一步拿到股份。”
褚栗先是下意识算了一下这到底是多可怕的财富量级，在那些零把他的大脑弄晕之前，立刻明白了陆饮寒可能会面对的糟糕处境。这可是真正的赤子怀金，陆家看着也不像顾念亲情的家庭。
“我爷爷当时就决定让我立刻出国了。”陆饮寒讲述这一段的时候非常克制，“我很想回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可是回国的路实在不好走。16岁那年我终于回到草帽村，想去找你，却发现你不见了。我以为是你生我的气，不肯见我。没待多久就又被爷爷的人抓回去了。”
这样阴差阳错，褚栗也觉得惋惜，或许只差一点点，小栗子和小花就可以重逢，而不是要等到成年之后，面对面也不敢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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