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松壑意识到这一点时,眼眸中立刻泛起了猩红。松纹蔓延到脸上,在他用尽全力的控制之下时隐时现。
抓着陶初然的手抖得厉害,但却未曾放松半分,也不曾伤到她半分。
这是真正狂化前的先兆。
松壑难以自控,陶初然便不能袖手旁观。为了保证明天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她主动握住了松壑的手。
……这下不知道是谁在颤抖了。
“你对自己没有自信吗?”陶初然声音小小,却意外的没有磕绊,流畅地说了出来,“我离开你,你难道不会再找到我吗?”
又是诡辩。她甚至吝啬于说谎。
但这就是他爱着的女王啊。
松壑竟然奇异地被安抚下来,跪在她面前,如同朝圣者虔诚地追求一个答案;“您会允许我找到您吗?”
“你这次不就找到我了吗?”
以反问回答问题。既诚实又无情。
陶初然成功吸引了松壑的注意力。于是冰冷的液体被小普注射进即将爆发的身体里,刚刚燃烧起来的火苗又一次被浇灭了。
“不、不用,我忍得住,陛下。”
松壑艰难地回复。实际上松纹已经爬到了脖颈上,眸色深重得像是要滴落下来。粗厚的嘴唇翕动,不知不觉冷汗浸透了衣衫。
小普只听从主人的命令,尽职尽责地推着针管。温热甜美的血液流入身体里,有一种上瘾一般的快乐。
但这是不对的。没有人愿意接受女王给予的“药”。
松壑几乎能想象得到她是怎样面无表情地抽血,把自己的身体当做另一种可供观察的实验品。她明明是如此珍贵的宝物,明明有更简单的、他们也易于接受的方法,女王却偏偏要采用这种方式,这种执拗的坚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用令他们伤心的方式来惩罚他们。
也许……连这样的想法也是自欺欺人。毕竟女王从来不曾在意过、关心过他们,连恨都没有,又哪里会有爱呢?
失望如同入骨之疽,撕咬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但流淌而过的甜美却吊住了一口气。两相对抗,胸口像被堵住了一般发痛,柔韧的根系从无数洞口当中迸发出来,包裹住了整个房间,贪婪地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这才稍稍安稳了些。
可喜可贺,松壑最终还是忍住了。
最后一天很快过去了。这一天和之前的那些日子并没有如何不同,但也许是因为夙愿终于要实现,陶初然也有些紧张,到了晚上好不容易睡着,连环的噩梦便开始侵扰她。
一开始是她行走在暴雨中。空气中有潮湿的木香,她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小木屋。黯淡昏黄的灯光在雨水中飘摇,她站在窗户边看着里面的两个身影,他们争吵很激烈,但陶初然什么也听不到。
在女人的身影倒下去之后,陶初然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的、黑暗的空间中。她熟练地抱住自己,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通过柜门的缝隙望向外面。
她当然知道外面是什么。
血。没有边际的血。女人的裙摆像是一朵被强行打开的花。白色的猫咪也在血泊中。男人的身影高大而可怖,他丢下了手中的凶器,狂笑着抱起了女人的尸体。
“我爱你!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画面一转,梦中场合转换快得不可思议。她躺在实验台上,鼻端甚至能够闻到实验用的消毒水味。那个身形比她高大很多倍的、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男人带着陌生的狰狞笑容压在她身上,保养得宜的手暧昧地摸着她的脸,小腿相触,有种恶心到想吐的感觉。
“然然,我爱你啊。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像你妈妈一样,不爱我呢?”
画面再转。这次她站在台上,台下是一排排沉默的听众。他们大多都是身材高大、体型健硕的男人,坐在那里比站着的她还要高,像一座座难以撼动的大山,沉重地压着这个脆弱的世界。
以及孱弱的她。
“我们当然热爱这个世界。陶博士是在指责我们吗?我怎么记得,那些什么基因和病毒不都是陶博士你自己研究出来的吗?怎么?现在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时候说要停,是不是太晚了?你是想逃避责任?”
“啧,据说陶家前代家主就是个反社会人格的疯子,连妻女都能杀。陶博士不会也遗传了父亲,研究这个就是想毁掉这个世界吧?现在又想要对我们这群无辜的人下手?”
恶意铺天盖地,如同从天穹之下无穷无尽的暴雨,令人作呕。
梦中的人一一闪过,面目模糊的头颅之下,具是高而强壮的身躯,□□中充斥着傲慢的力量,或者是权力。无法挣脱、无法逃避,小女孩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月蚀将近,最后的光芒也落幕了。
地下世界没有月亮。
陶初然捂着胸口满头大汗地醒过来时,小普第一时间启动了照明系统。小范围暖光暂且笼罩了床幔内的一方天地,厚实有力的大手带着安抚的韵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意识到这里并非前世、明天自己就可以获得自由之后,陶初然蜷成一团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
松壑仍是跪在她床边,身体和脸都沉浸在阴影中。意识到她清醒了,那只手也像见不得光一样缩了回去。
温水和手帕被放到了床边。陶初然慢慢爬起来,手中的瓷杯散发着袅袅蒸汽,淡淡的茶汤倒映着疲惫的眉眼。
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美丽面庞上露出了一丝茫然。
她不说话,松壑就也没动。这种时候,如果是蓝幻,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让她再睡一会儿;如果是红蔷,就得缠着她让她陪他玩儿,或是看看新的妆容,或是欣赏漂亮衣裳;如果是白玉,会给她送一些征战其他星系找到的小玩意儿,顺带给她讲讲在外时的趣事;如果是玄络,玄络大概会开始汇报工作,直到她喊停或者睡着为止。
唯有松壑是什么也不敢做的。他不是不想做,而是怕惹了女王厌恶。因为他本身就已经够让女王排斥的了。
和松壑相处几天,陶初然莫名其妙地理解了松壑此时的想法。
松壑过于庞大的身形隐藏在床幔外的阴影里。他的呼吸粗重,陶初然刚好能感受到,却又不会太过醒目地提醒这里还有一个人在。
此间宇宙中的公民自然不需要呼吸,只是因为女王需要,所以他们也学会了拙劣地模仿。而此刻,松壑在用这种形式试图给予她安全感,意思是,如果你需要,我就在。
如果你不需要,也可以当做我不在。
这样细腻的心思陶初然已经发现了无数次。比如在她进食的时候,松壑总会离她更近,大概是觉得脆弱的人类有呛咳的风险,需要第一时间救治。比如在她做实验时,总能发现他本体的存在,试管夹或者细口瓶的软木塞都是松木做的,甚至他把自己的主根都做了切片,放进了给她准备的实验材料中。
但陶初然并不需要松壑这样做。深刻而莫名的爱对她来说是困扰,如果可以,放她离开不是更好吗?
明明知道公民是无可救药的,明明知道说了这些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但人类有时候就是这样,倾诉欲来了谁都挡不住。
更何况,明天就要结束啦。陶初然也难得放纵起自己来。
她没怎么过脑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应该能感受到,比起其他人,我更不能接受你的靠近。”
松壑的呼吸明显重了。这下他还能装作自己不存在吗?
难得起了些恶劣的心思,陶初然接着道:“你感觉的没有错,我不喜欢你。”
王当面亲口承认不喜欢某人,这在松壑收集到的诸多情报内还是首次。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般,心脏的空洞大到可以将他吞噬。自欺欺人的幻想被戳穿,他的眸光发红,白天被压制下去的疯狂预兆再一次出现,几乎能击碎他所有的意志。
他是为了她而存在……如今……他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隐约传来,让铺天盖地的痛苦中夹杂了一丝兴奋——如果女王独独否认我,那么是否证明,我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否定,还算不上谩骂,但是以这种方式伤害他……这可是王从没对别人做过的啊!
“陛下是想……杀了我?”他轻声猜测道。以松壑对王的了解,这当然不太可能,但只要想想,他就更加兴奋。甚至耳边已经幻听了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如果王的裙摆上溅上他的血液,如果王也能因此得到一丝快慰,那简直——
简直是无上的荣幸,他也会为此感到幸福的!
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投出垂涎的目光。陶初然早已见怪不怪,根本拒绝去想听到这些话的松壑会有什么样的心思,也更不想回应他离谱的猜测。
不过,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想要狂化是万万不行的。
陶初然于是飞快地接上了后面的话:“这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我见到你,总会想到我的父亲和叔叔,以及我以前的一些……合作者。”
松壑难过,松壑兴奋,松壑要疯,但松壑忍住了!
小陶在松壑这里试过,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胆大起来,在后来的某一天诚实地告诉了所有人她的感受。
小陶:我不喜欢你。
蓝幻(因为早就知道所以只是苦笑而过,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好。王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蓝幻给您做?
红蔷(其实已经伤心得要死但还是强颜欢笑,回去分别和其他四人打了四架,后因寻衅滋事为名被抓到刑狱)没关系,真的……真的没关系……我喜欢王就行啦,王喜不喜欢我……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白玉(揽镜自照不允许自己有一点不完美,自我批评然后虚心求教):王不喜欢我哪里?我都可以改,改了,王能不能喜欢我一点呢?
玄络(很伤心但还是王最重要):王喜欢谁可以告诉我吗?他喜欢您吗?要不要我去和他聊一聊?
小陶:???没有人强迫自己,但莫名有种被绑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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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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