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
喜明色位南方的朱雀是厌恶冬天的,凡是下雪,却小又潮,既不成景,自然没有半分美的沉寂。朱颜就在这样一个冬天正式下狱,大半个朱家的势力跟着朱颜的倒台也轰然崩塌,朱雀子民无不争相庆贺这位“战争总席”的正式下台,甚至冒着细雪风刮,红衣成群,黑旗以升,贺此快讯。
为了冲刷朱雀59区和60区双亡区战败的负面情绪,扩大声势,文部喻明戈是一点都没客气,押送囚车用的是飞燕型的车号。
朱颜在正中央,关节处被缠满了带电的黑线,却依旧马尾高束,身姿挺拔,眼神明锐,没有丝毫愧意。
比起押运,更像巡礼。
在朱雀区全区一片诡异的坏人入狱可喜可贺的跟风狂欢中,沈坠兔、郑鸣、何同衣三人在如飞燕凌空的直升机仓,一齐下望。
财部郑鸣的脸色是比天还沉阴。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的其中一个,挑起四区战争大恶人朱家是倒了,钱也追了,可是唯独区库里的钱数总额没有半分增加。
而沈坠兔在副驾,脸色更显得有几分索然。
这是她难得的渎职懈怠。
沈坠兔无法克制地想,若是父母还在,见到今日,又会是怎样的心境呢?
直升机又停到了天台,这次的朱雀行政楼,鸟眼层白室,只有他们三个人。
何同衣仪态翩翩,推沈坠兔,而郑鸣在前,起升大门。
郑鸣甚至都不坐,尽量克制着语调:“总席,吴晖越的钱……新军席的钱,我也是真的给不出来。朱家的单子,我都已经列出来了。”
何同衣今日却好像没有往日的好脾气和调和心,只是比了个“嘘”的手势。此刻,沈坠兔坐在轮椅上,在室内的一个角落,把数字单子都让兔灵吞了进去。
“朱颜说的每个字,我都信。”兔灵吞了半天,眼睛都报“晕厥”符号了,沈坠兔却突然笑了,“尤其是那句,‘钱已经没了。’她对我真好啊,对朱雀区也好,我大信特信。”
此时,本来气氛有些微妙的何同衣和郑鸣互相又看了彼此一眼,此刻生出了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这位大小姐总席,又要上压力了。
可惜,沈坠兔只是像个沉迷扮演的孩童一样——也许失控的孩童和精神病人只有一线之隔——她一下子就从轮椅上跳起来了:“你们知道钱在哪里吗?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她推着轮椅转圈,喊:“南生朱雀,世事无缺!”
朱雀灵起。
这个把沈坠兔生生送上总席位的朱雀灵,不死神鸟朱雀灵,岂是本质只是一个虚拟模型。它悬空着张牙舞爪,最后又收归成一副温顺的样子,就像是给人微暖的火苗,你永远无法想象一场山火的种子,就是这样一个无害的小火苗。
沈坠兔定定凝视着它:“是的,朱雀区的钱……全都给了它,这个……神明吗?不,它还不如朱雀祈祷堂里的朱雀雕像来的客观实在。朱雀灵只是一个程序而已。可以逆天改命的程序,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程序,多么迷人的存在……我的父母就是因为它而死的。”
最后一句话,却是真的燃点。
郑鸣此刻已经没有前面要钱的气势了,说真的,他现在希望自己都不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他黏在了原地,好像快要被沈坠兔的火烤化了。而何同衣的反应就显得相对好很多,她以一种敬畏而悲哀的神态凝视沈坠兔,轻轻开口:“沈总席,当年的事,我恐怕可以为您解释。”
“不用。”沈坠兔回过头看她,露出一个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的微笑。笑怎么会是奄奄一息的呢?可是沈坠兔的笑就像是马上会消失,会崩溃一样,她就是这样笑的,“朱雀朱家和青龙金家,当年为了人口优化同仇敌忾,互为盟友。我的父母身为秘密工作者之一,不贪权位,不要名声,苦熬多年,获得突破性结果,研发出了基因优化的胚胎,可延长未出生的生命寿命一倍,甚至还能是存活的人延长十年寿命,刚死的人保留基因复生在新的胚胎育成载体上。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成就吗?”
何同衣平静地借口:“延长生命,起死回生,人类的奇迹。”
沈坠兔点头:“但他们就是太蠢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还在笑,“青龙朱雀意图封锁科技,这样再过十年,我们两区就有了无可匹敌的基因优势,攻占白虎青龙,二分大陆,提高所谓的人口素质,淘汰不堪的原始人类,指日可待。我父母他们就不是个科学家……他们应该是学艺术的,哈哈,他们不同意,两个人,就是不同意!他们意图偷跨太阳湖走访白虎区和玄武区,分享这一成果以让青龙朱雀高层有所忌惮,却最后被两区合力绞杀了。”
说完,她放肆地看着何同衣:“我恐怕那就是你的总席,朱颜,为什么要挑起战争的原因。”
何同衣不回答,只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流泪。
郑鸣哑了。
沈坠兔慢慢坐回了轮椅:“所以郑鸣,你该明白了,钱都去哪里了。这个计划的名字,就是‘朱雀灵’。朱雀灵就是这个计划本身,朱雀区的本体,又有‘青龙有灵’的口号……钱被这个朱雀灵烧光了,也被朱颜点火烧仓给烧光了。朱颜若是当年不挑起所谓的不当战争,那么,今日亡区的就不是朱雀的两个小区,是白虎和玄武全大区的人消失了。”
何同衣泣不成声,她近乎要扶着墙蹲到地上。她抽噎着,近乎要哭到喘不过气来,一下子又成了当年青涩的实习生那不成器的样子,那个跟在朱颜身后,随时随地都提心吊胆,又好像心隐隐有所安的环境。她对沈坠兔说:“是朱颜总……朱颜和您说的吗?”
那段话说完,沈坠兔就好像从戏瘾里脱了出来,恢复了平静。
她很肯定地摇头,黑发轻晃:“不是。但她当年要杀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她不杀我,我就知道了她的立场。从立场推逻辑行动,简直就像是拿着凶手的名字推理凶手的作案手法,看似困难,实则就像箱中取物。”
“所以,郑鸣,你该知道钱为什么没了。”沈坠兔又笑了,郑鸣此刻却不知道该哭该笑该安慰该沉默,“我以后不想在任何会议,任何情景,任何地点,听见你抱怨朱雀区库没钱了,可以吗,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财部首席?”
她摇着轮椅,慢慢靠近郑鸣,自下而上地看他。这次的眼神一点都不像她的名字,根本就不是兔子,更像一条弓起身子,准备伏击的蛇:“你也出身青龙区,战后,我也知道朱雀区因为这个身份给了你不少委屈。你一直心里郁郁,理想不得志——既然你现在有了这个位置,你最起码得对得起朱雀和青龙两区……不是要忠于我沈坠兔,而是要忠于他们向往的和平,也就是忠于你负责的子民,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郑鸣眼睛红了,他紧紧捏了捏拳头,在沈坠兔以为他不会再有什么特别反应的时候,他点点头,说了是。
-
不是和平的时间,总是额外难熬。
又是一年冬。
两个重案的犯人,姜倾的父亲姜英杰,经过漫长的审讯,上诉,信任姜倾的子民的舆论号召重审,再审讯,最终在沈坠兔的特别关照下,竟然还是连判决都没下来,只是好像要无休止地关着他,好像抓不到姜倾,就连一个答案都不肯施舍给姜英杰,更加让朱雀子民确信了沈坠兔对于姜倾的态度,倒是让沈坠兔的风评一下子再喘了口气;另外一个犯人,朱颜,则被判了死缓。这个缓多久,也是不明,但最少的缓,也是两年,好像也是这个新总席沈坠兔故意给一个野兽放了个口子,想看看她怎么跳,更有甚至,揣测沈坠兔心理阴暗,就是希望旧总席现阶下囚朱颜看她的风光。
这一年,对于朱雀青龙,都是折磨。郑鸣通过号召剩余朱家人“为区捐款”,换取命部首席何同衣的人事调动,让朱家以“买官”的形式回收了小半区有财产,供给军席吴晖越防守58区。58区的普通子民也大多撤退了,现在全是军队驻扎。同时,外交部林云客也一直试图在和青龙和谈,但青龙区开出的条件太过丧心病狂,让林云客在会谈现场忍了半天,水一样的人,最后在回朱雀行政楼复命时差点直接晕厥,还是一旁的朱寻树将她送去直接抢救,替她汇报。
听到这个消息,吴晖越更是怎么被打,都率领朱雀军队,在58区一寸都不肯退。但是后方的僵持,最终也带来了前线的懈怠,无论怎么说,战争一拖久,又没有过大的个人仇恨和利益,普通的人都不想再和并非要一定决战的敌人搏命了,更多的是竖起耳朵,一日三探后方的和谈消息。
直到一日。
青龙伏兵,朱雀守军,集体亮令。
雨雪霏霏,来者却非红非绿,更像是新的一场暴雪,把冰天雪地的白的势头浇了得铺天盖地。为首的女人不躲不藏,一头红发,坐于一只白老虎上。吴晖越本来在领空坐于黑燕之上,准备对不明来军发火刑枪警告,却在定位了来人身份后,直接怔住。
“白虎来信!下次和谈,三区并立!”
“白虎来信!下次和谈,三区并立!”
“白虎来信!下次和谈,三区并立!”
白虎之上,姜倾改坐为立,抬起风镜,仰头对天空大喊。
话音落下,她扬声天地间,身后人众一齐举起身后的炮筒,对天扫射。雪枪无伤,但是这次的威力却空前巨大,足以震骇两军退守。
不过,无论声大声小,这个阵仗,她知道吴晖越总是能够听得见,或者沈坠兔总有本事看得见。那个女孩,一定会躲在哪里,拷问吴晖越,要他的行军记录,一帧一帧看她的表现。所以,姜倾又扬手,翡翠绿光,耀眼群雪,含着一点交错复杂的嘲讽和期待。
“顺便,告诉你们的沈总席,好久不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