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是。”安家内院,管家埋着头禀报后门的情况,安濯神色如常系好肉缎寝衣的衣带,管家不敢抬眼看屋内的场景,直立檐下,安家送去萧家那两具旁亲,坐着马车,裹着草席,抬进了后门。
管家稍稍踌躇,低声重复来人口中的话:“听萧少家主手下人说,姒家主这回下了死手。”屋内安夫人翻身,不耐烦的轻“啧”一声,月色偏移,管家头顶传来一声的长笑。
“做得好,不愧是我亲自看中的女婿。”
舍得住孩子,套的住狼。
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意。
姒兰君若是把这两人毫发无损的送还,他道还有些思量。
死了人,加上一道把沈鹤安挤出京州的事,两家这才是稳当上了一艘船,日后安蕴的婚事,反而有了些苗头,“萧少家主没有拦她?”印象中这位侄女,不像是会任由好友滥杀无辜,做壁上观的态度。
管家:“萧少家主当时劝了,姒家主闹的厉害,领着人去了张家,还牵动了京府的刘捕头。”
安濯抚了抚胡须,双眼一眯,“去账房支些银子,贴补两家老小,时运不济,遭遇天灾,还是可怜的。”屋内不耐烦翻身动作加大,安濯转而说道:“把俩畜牲丢去喂狼,别扰了夫人兴致。”管家点头应下。
京外一处山头,猎户捕食,饲养了几头狼,食人而活,凶悍异常。
以往最是处理纨绔子弟犯下血案的好法子,新帝登基,律法管的严了,山头也就没多少人再去投喂。
“待会。”安濯叫住正要退下的管家,微眯的双眼裂开一个口子,不急不慢的敲警,“这事要是被大公子听去。”
管家听见这句警告,背脊止不住敲起阵阵寒意,立刻跪下,“这眼瞅着到了要殿试的日子,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惊扰大公子啊。”
安家老小把安筠修这次殿试看得重中之重,壁垒森严,莫说他一个管家,有没有资格见他一面,就连安蕴这个亲妹妹这几日也是不能近他的身,就连跟着安濯出去陪客的惯例,一概推掉作罢。
见管家这样,安濯满意进入里屋,插上门阀,春风拂动,角屋下的灯火一吹刹灭。
夜黑风高,管家举着火把,带人拖这草席,一路杂草石块磕碰,草席背面稀拉一地血水,野草一晃,腥臭味散开,顿时沾满几人的衣襟。
不远处几双冒着绿光的眼眸,闻着一路的血腥味,缓缓靠近,口水落地的呜咽声,显然可闻,哐的一声,几人把草席踢下土坑。
绿光霎时追下,呜咽撕扯声成堆,依着管家手中火把的光色,土坑隐约可见几堆新添的白骨,白粉的皮肉挂在骨缝,猩红的血水还未泛黑。
“这下手可真狠,全身都泡胀了。”下人跟在管家身后,借着月光,偷偷瞧了一眼,手臂生起一股子鸡皮疙瘩。
“瞧见没,那拖着的嘴里一路还往外冒水。”同行人放眼望去,拿着火把照前的管家,见他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才靠近悄声应和。
溺水之人,口中不断往外吐水,肺部积压淤水所至,脸色苍白,四肢冰凉,初春乍寒,桥下水流速度不减。
张顺的尸体沿着水流一路飘到下河,同差见他几日不到县衙当职,以为他和往日窝在家里偷闲,贫县事清,县衙清闲,差役应时点卯,不闹出什么大事,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蒙混着过去了。
未曾想,一日清晨,两个端着木盆浣衣的小姑娘,瞧见河中飘流的张顺,跑来报了案。
“口鼻含有水草。”仵作在尸体胸口轻按,死者口中积水流出,“肺部长时积水。”解开衣物,仔细检验,“身上没有推搡斗殴的伤痕,外衣几条裂痕,由水底硬石刮开。”仵作拿着工具仔细查验张顺尸首。
县衙差役身亡,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家中若是认识一些当官的资底,那就得往蓄意谋杀上去扯。
可要只是一个常年在县衙混吃等死的普通差役,那道也不必废什么太大的功夫。
县衙堂内,县令身着青色官袍,斜坐高堂,软软拍了下惊堂木,打着哈欠,随心走走过场,挑着问了几句报案时的细节。
报案的两个姑娘,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初次遇上死人,心中难免害怕惹祸上身,回起话来也是磕磕碜碜。
县令不耐烦摆摆手,拍下惊堂木退堂,这回比刚刚多使了些力气,细听之下还是软棉有余,县令眼下几团淡淡淤青,站立两旁的衙役,收起长木偷笑:这是夜里纵欲过度的征兆,带着两个小姑娘退去。
“仵作情况如何?”问话人是昨日跟在张顺身后记着册子的年轻蛋子,照县衙内几个同差所言,昨日偷闲他们和张顺一道喝完酒,就各自分开,没人再见过张顺。
退堂后,县令回屋补觉,县丞把大家叫来后堂忆事,“莫非是仇杀?情杀?”
“拉倒吧,张顺一个老光棍,二十多年了没娶个老婆,哪有姑娘看的上他。”
“按他平日的德行,谁敢惹他,怕是张家二老领着他早出嫁的姐姐,一大家子拖家带口,拐着弯去你家里闹事,谁敢和他结仇?”
张顺父母和长姐,从小很溺爱儿子/弟弟,打小就没几个愿意和他玩,玩急惹眼哭闹,一大家子围着小孩叫骂。
长大后的张顺,性子自恃高傲,骨子里瞧不起同差,因此也没几人和他说的上交情过深。
至于喝酒,不过是谁出大头,聚众占便宜。
利来而聚,利散而尽。
一人猫腰绕进检尸房,拍了拍年轻蛋子的肩膀,“韩芒,昨日张顺不是和你办差去了吗?”
“就没发生点不一样的?”问话人这声念的格外小声,有躲着县丞和仵作的意思。
韩芒还在问仵作验尸的情况,忽然被点到姓名,面上一愣,松下肩,摇了摇头,如实答道:“差事办的都很顺利,没人闹事。”
没人闹事,那就意味没多少人愿意交钱替役。
那人撇了撇嘴,向上翻了半个白眼,只当他是不愿意说实话,检尸房外,大家东一张嘴,西一张嘴,吵闹猜疑。
“难不成是你小子?当初我就见你看他姐眼神不对。”
“你他娘少给老子乱扣歪帽,我看他姐眼神不对,那你呢!”
“我怎么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给张顺改名那个江湖道士,就是你给他找来的,你俩在西巷口后街分钱的话,我都听到了,说不定就是你做贼心虚,推他下河!”
后堂霎时吵作一团,县丞自顾端坐喝茶,好像没听见一般。
仵作走出检尸房,叫停闹剧,“都别吵了,死者是醉酒不小心掉入河中。”
县丞吹开茶面,对于这个结果,他倒是十分满意。
互相各揭老底的两人,一听仵作这话,弯腰直拍大腿,“我嘞个亲兄弟啊,你怎么走的那么早啊,我都劝了江湖道士的话不能信,现在好了吧,改名把命都改没了。”
和张顺一道喝酒的几人,见他们两个演起戏来,知晓不能掉速,卯足劲一掐,在脸上抹上两行唾沫,叫着哭丧,县衙的后堂一下成了私家灵堂。
艳阳高照,早春的日光并不晒人,照在后背久了,额间蒙出点点薄汗,四肢都是暖洋洋的,张二娘和沈鹤安一人戴着一顶斗笠,长挽裤腿,握紧锄头,一寸一寸翻动田土。
张二娘分得都是干田,因着这一月雨水滋润,多少也都湿润些,扛着锄头来后山翻地,赶着日子插上水稻。
种地要缴税,不种也要缴税。
眼算着,三年免税的皇策,就要溜走了,张二娘谋着来年的田税,好歹种活点东西上缴吧。
总算在月尾前,她的丈夫刘三,托人寄了十两银子回来。
沈鹤安这个无故兄弟,就要去替丈夫服役。
沈鹤安这名字,也是张二娘前不久才知道的,之前一口一个大兄弟叫着,人长的俊,手段厉害,名字听着好听,念着上口,她不认字,拜托他给自己写封信寄去京州。
丈夫寄钱回来,一寄就是十两银子,那就说明他还活着。
活人比死人值当,万没有自个活着还要他人替自己偿命的道理。
她救了沈鹤安,对方也答应日后带着土豆离开村子。
现在一切都打滚进肚里,没声了。
沈鹤安背后的伤,不说好全,伤口总算是结疤了,起初上药时,皮肉张开大口,不是撒药而是吃药,一张一合,就像附在尸体身上吸食的鳖虫般。
土豆坐在田坎,怀里抱着竹篮,双手捧着小脸,摇头唱着舅舅新教的歌谣,“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惬意晃脑的脚丫上下挑动,春风一转,兜了个回转,两侧的红绳垂落耳边,暖滋滋的阳光晒在亮晶晶的眼中。
田土一松,张二娘放下锄头,拿起土豆怀里的竹篮,招呼他来吃烧饼,张二娘这段时间油水好,烙锅的烧饼都是用肥肉熬出来的猪油垫底,酥黄的饼面,撒上碎点的葱花,撕开一角,饼内满满的细肉。
几块烧饼旁,放着一捧陶盅,黄黄的土釉色,提起把手放在田坎,盅内积液碰撞,张二娘又从竹篮取出一个小碗,盅内液体倒出,土豆捏紧鼻子,向外侧了侧脸,这是张二娘一早为沈鹤安熬的药。
郎中说了,再喝几副,好生养着,也就没个大碍。
左右服役朝廷都是三月初,这会离日子还有一月又余,她就不信,信寄了,丈夫还不回来。
沈鹤安闻言点头,放下锄头,坐在土豆身边,目光触及张二娘手中漆黑的药碗,手指微不可见蜷缩一下,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尽。
放下药碗,眼尾不自觉扫过土豆鼓邦的腮面,记忆自觉倒流,沈氏一族老小受牵流放,生老病死,一路上的药气味就没断过。
“家主这是吴大夫为您离开京州配的药。”海青鹘嚼着肉干,湘竹恰点绕开自己失言的话,打开桌上吴大夫晌午送来的红漆长箱,长箱里规规整整搁放数十包秘药,湘竹故作无事避开那双寒意的眼眸,着手清点药包,一时间屋中独有海青鹘吞咽和几道油纸磋磨声。
湘竹口中默念药包的数量,脑中兀着不可自抑的想起另外一件事,摇摇头散去,指尖微顿,心不在焉开口试探,“家主此去越州,可会带着蓝玉?”
“会。”不透情绪的一句回答,姒兰君依在窗边专心喂着鹰。
“家主会带着妾吗?妾在家主身边也可以为家主分忧。”湘竹乖巧一笑,自觉为自家小姐分忧解难,在外做生意,总亏少不了和各家应付,一些人为了长久的生意,惯会使钱给她床榻塞人,有她在,就能为自家小姐挡挡灾。
“你不是怀孕了吗?”一句话把湘竹排难的心思堵回,“妾……”姒兰君眼帘未抬,喂完最后一块,抬手抚摸鹰顶,“安筠修那日误会你有孕在身,你就在院里“安胎”此去越州的事我自有属意的人选。”
“是。”湘竹不舍的点了点头,她同小姐一起长大,老爷离世,外出都是带着她和蓝玉一道,现下要她和自家小姐分开好几个月,还真有点不习惯。
对外在家扮演孕妇,这又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就没见过孕妇啊。
察觉她的情绪低沉,姒兰君长指轻叩窗边,海青鹘两眼转动,听懂指令,乖顺走进掌心。
姒兰君回过身,把掌心的海青鹘放在圆桌,任她抚摸。
湘竹对这只油光滑面的海青鹘早就觊觎在心,一直抓不到玩弄的机会,这下得到小姐的允许,也是不客气的揉着它的腰身,腹部结实有肉,双翅膀有力,往下几寸柔软几分,向下一捏,逗的它立时张嘴,调过头来。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湘竹抬眼对视小姐的目光,恳求的意味快要溢出眼眶,姒兰君两指捏住海青鹘的尖喙,点头,“啪”的一声,海青鹘的头上多了一团掌印,颇为不服气又带有一丝委屈往她这边移动几寸,似是寻求安慰。
“此去越州,它就留给你解闷。”姒兰君转身进入里屋,蹲下身在床橱翻找一番,拿出一个墨玉骨哨,“无事吹它,这只海青鹘就会前来供你消遣。”
“多谢家主。”湘竹接过骨哨,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意,桌上的海青鹘缩了缩头,看不懂两人之间的决定,莫名感觉周身一寒,鼓动翅膀为自己保暖。
铜盆生火,丢进几根细柴垫底,火苗燃起,夹住几块黑炭堆在上面,小屋渐渐暖了几分,土豆蜷在被窝鼓起一团,扑红的小脸,张口吐出平缓的呼吸。
“兄弟,咱就写……”不等张二娘说完,屋外传来几段敲门声,沈鹤安放下笔,欲去查看。
“这大半夜的,谁哭爹嚎丧呢?”张二娘心里疑惑,按下他坐下,走出里屋,手上却不含糊,抄手拿起门口的捣衣棒,要真是什么地痞流氓,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棒子。
她啥都不上行,唯独这力气,倒比男人强些,村里组织拔河比赛,她一人顶三个人的力气,别村的成员,还明言不许她参队。
右手握紧捣衣棒,张二娘左手取下门栓,右手已高高抬起,预备见时机不对,抬手就给门外人一闷棒。
“是我。”张二娘手中木棒一松,险些砸到韩芒头上,背过手,笑道:“小兄弟,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数星星呢?”探头看了眼他身后,见张顺没来,鼻尖探出一口浊气,继续笑道:“我丈夫不久就要回来了,我兄弟的事,你们看……”
韩芒不冷不热打断他的话,“你兄弟张大宝是吧?
这会她是真想把木棒砸他头上,“是是是,我兄弟的事……”
韩芒再次打断,不留情面说道:“那就叫出来,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走?去哪?”这大半夜的没听说过有什么事啊。
寒鸦空中飞旋几转,落在对门的草棚,“吱呀”尖嗓两声,拉长脖子看二人对峙,鸿苑里屋,姒老夫人手中灯盏如澄,挑动的观影,垂垂落上她的裙尾。
“王院判的手印,是你跑去找了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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