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以来，律身上的变化像春日里悄悄冒头的新芽，被祖父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每天傍晚，当夕阳把天边染成暖橙色时，律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踏进门，裤脚总会沾着星星点点的草屑，像是从郊外田野归来；
袖口偶尔蹭着深褐色的球场灰尘，那是奔跑跳跃时留下的印记；
甚至有时候，他的脸颊上会带着一点浅浅的擦伤，那是为了接住飞过来的网球不小心摔倒时蹭到的。
外婆总站在厨房的窗边，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看着律在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偷偷揉着发酸的手腕，眉头会不自觉地轻轻蹙起，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询问。
她只是默默地把热好的牛奶倒进律常用的蓝色杯子里，放在客厅的桌上。
然后转身继续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祖父则坐在客厅的藤摇椅上，手里捧着一份报纸，报纸却许久没有翻动过。
他的目光越过报纸边缘，落在律随意放在沙发上的书包上——
那里面装着的，不再只是课本和画板，拉链没拉严的缝隙里，能看到一颗磨掉了些许颜色的网球，偶尔还会露出一截亮黄色的运动水壶带子，晃悠悠地垂着。
他们都知道律在做什么。那些藏不住的痕迹，那些比从前响亮许多的脚步声，都在悄悄诉说着。
他们其实看见过。在一个微风习习的午后，律不知道的时候，祖父母曾悄悄走到了那个废弃的球场旁。
他们躲在远处的老槐树下，浓密的树叶遮住了大半身影。
看着律握着有些陈旧的球拍，笨拙却认真地一次次挥拍，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看着他和那个红头发的男孩击掌大笑，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看着他在一次扑救后重重摔倒在地上，祖父母的心都跟着揪紧了。
可下一秒，就看见他咬着牙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重新站回了球场。
祖父当时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把拐杖捏得发白，几乎要迈开脚步冲出去——
但当律高高跃起，第一次成功把球稳稳打过网时。
他看见孙子脸上那种比阳光还要明亮的神情，像星星突然在夜空里亮起，那紧锁的眉头又慢慢松开了，嘴角甚至悄悄向上弯了弯。
外婆站在祖父身边，看着球场里奔跑的小小身影，眼眶有些发红。
她记得律小时候也是这样，总在电视机前守着网球比赛，眼睛里闪闪发亮，像盛着一整个银河。
那时候的他，还会抱着塑料的玩具球拍，在客厅里踉踉跄跄地模仿选手们的动作，嘴里还哼哧哼哧地给自己加油。
后来律的身体更差了，脸色总是苍白的，再也没提过网球，客厅里的玩具球拍也被收进了储物箱。
虽然之前的身体也没有多好，但还可以起来不是。
而现在，看着球场上那个重新变得鲜活的身影，外婆悄悄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他看起来很开心。”祖父望着球场的方向，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外婆轻轻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
他们什么都没说，回到家后依旧像往常一样，只是看向律的眼神里，多了些温柔的暖意。
他们只是在这一周里，悄悄做了一些事——
祖父翻遍了储物间，把律小时候戴过的蓝色护腕找了出来，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的衣架上，晒干后悄悄放在了律的床头。他知道可以去买新的，可一切都要慢慢来不是嘛。
外婆在每天准备晚餐时，总会多准备一份便当，装在律喜欢的卡通饭盒里，早上递给律时，只说是“带去和朋友们分着吃，别饿肚子”。
他们甚至托邻居家的孩子从体育用品店买了一套新的吸汗带。
回来后祖父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研究了半天，却只是把它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等律问起时，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是店里促销送的，放着也是浪费”。
直到周五的傍晚，晚霞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粉紫色。
律推开家门，一眼就看见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个印着网球图案的盒子。
他疑惑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支崭新的儿童网球拍。
比他之前用的旧球拍轻了许多，握柄上整整齐齐地缠着浅蓝色的吸汗带，拍面上还贴着几张可爱的卡通贴纸，是他喜欢的动漫角色。
旁边放着一张浅粉色的便签纸，上面是外婆工整娟秀的字迹：
“小心别受伤。”
律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抚过球拍上细密的网线，触感光滑而温暖。
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祖父母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懂了。
他们什么都没说。
但他们全都知道，全都放在了心上。
律的指尖在卡通贴纸上轻轻顿了顿，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他转过头时，正看见外婆端着水果盘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还沾着点点面粉——那是下午烤他爱吃的小饼干时蹭到的。
“回来了？快洗手吃点草莓。”外婆笑着扬了扬盘子，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像是故意没看见他泛红的眼眶。
祖父不知何时放下了报纸，藤椅轻轻摇晃着，发出吱呀的轻响。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律手里的球拍上，语气故作平淡：“那拍子轻，适合你现在用。以前那支太旧了，线都松了。”
律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天只挤出一句：“谢谢爷爷，谢谢外婆。”
“谢什么，”外婆把草莓递到他手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腕上的旧伤，
“以后打球别太拼，摔疼了要跟家里说。”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明天早上给你煮鸡蛋羹，补补力气。”
祖父慢悠悠地接话：“我问过隔壁老陈的孙子，他说打球得穿护膝，不然容易摔着。我已经让他帮着捎一副回来，明天就能到。”
律咬着草莓，甜津津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却盖不住眼底涌上来的热意。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球场摔倒时，膝盖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没敢作声，回家时特意把裤腿拉得老高，生怕被祖父母看见。
可现在才知道，他们早就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晚上写完作业，律把新球拍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又把祖父找出来的旧护腕戴在手腕上。
布料洗得有些发白，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他走到客厅时，看见祖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看网球比赛，电视里的选手挥拍扣杀，引得解说员激动地大喊。
“这个选手打得不错吧？”祖父指着屏幕，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熟悉的领域，“我年轻的时候也爱看这个。”
律挨着他们坐下，忽然开口：“爷爷，明天我能带你去球场看看吗？我学会了反手击球，想打给你看。”
祖父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泛起光亮，连忙点头：“好啊，正好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外婆笑着拍了拍律的肩膀：“明天我也去，给你和爷爷带点茶水和小饼干。”
夜深了，律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手腕上的护腕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他摸了摸枕头下的球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他知道，祖父母从不会说太多温柔的话，却会把所有的牵挂都藏在热牛奶里，藏在便当盒里，藏在悄悄准备的球拍和护腕里。
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从不说自己在发光，却总能在黑暗里，为你照亮前行的路。
而祖父母的守望，就是他心里最亮的那片星光，温柔又坚定地，陪着他走向每一个洒满阳光的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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