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冯家派了一个新佣人来照顾沈冬夏。
因为鲁妈的事情，冯老爷和冯大少爷都过来看沈冬夏了，毕竟这短短一两日，就发生了几件大事，都是要命的大事。
一次狙击暗杀，一次汽车爆炸。
但冯老爷和冯大少爷都要上班，所以他们也不能待太久，看了看沈冬夏的情况，和他说了些话，让他不要担心好好养身子，其他的事情他们会去处理等。
看冯老爷和冯大少爷的态度，沈冬夏觉得这个冯小少爷应该是被保护得还不错的。
也就是这样的小少爷，读了些书，又没有经历过所谓的民生疾苦，就有了一腔热血和理想，就像当初的沈冬夏那样，总想做些什么事情来救国。
可其实，这样做不一定会有结果。
还有可能送掉自己的命。
就像是现在的沈冬夏一样，他代替冯小少爷而活，清晰地感受到了冯小少爷原本的处境其实非常危险。
好好活着，在这个乱世，比什么都重要。
探视完沈冬夏，临走前，冯大少爷跟沈冬夏说：“你的未婚妻想来看看你。”
沈冬夏一愣。
如果不是冯大少爷提起，沈冬夏都完全忘了，原身不仅有个未婚妻，而且都已经要结婚了，如果不是那一枪，他如今就已婚了。
但沈冬夏对那个未婚妻毫无印象，因为他本来就从未见过。
他也不能拒绝别人来看望他。
所以没有办法。
等冯大少爷和冯老爷走了，沈冬夏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右手臂，前夜才因为得知冯小少爷在写文章救国而燃起的热血，又一寸寸泄了下去。
血液仿佛都凉了下去，沈冬夏卧在病床上，一整个早上，看了小半本书，感觉也没看进去什么。
直到他听见“哒、哒、哒”的声音响起。
沈冬夏几乎是立刻合上书。
他甚至有些期待地望向门口，可很快，他意识到，那并不是军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而是高跟鞋。
不是周子宁。
是冯小少爷的未婚妻。
那是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姑娘，眉眼清秀玲珑，穿着时新的格子马甲配长袖衬衫，一身咖啡色的长裙，还戴着一顶小帽子，卷了头发，典型的上海大小姐模样。
“意初，”那姑娘一来就叫冯小少爷的名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冬夏身边，一脸担心紧张，“你怎么样？”
沈冬夏回答：“还行，就是手臂有些痛。”
这位未婚妻叫什么，沈冬夏都不清楚，他更不可能去问别人，否则别人要么以为他疯了，要么以为他傻了，怎么说都会露馅，毕竟他已经不是冯意初。
姑娘看了看沈冬夏的手臂，又看了看他额头上的伤口，一双明亮的杏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从不安到愤怒、最后又到了隐忍。
她在病床边坐下，抓住沈冬夏未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因为你写的那篇文章，所以他们要杀你？”
沈冬夏身影一顿，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姑娘就更紧地抓住他的手腕，眼里含着热泪道：“老师说，要不你先离开上海，等这些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微微一顿，“他给你都安排好了，只要你答应，今晚就坐船出发。”
她甚至不给沈冬夏说话的机会，“我就不跟你走了，我还得留在这里，继续做事情。我们的婚虽然没结成，但没关系，毕竟我们当初本来就是奔着一样的目的才结婚的，现在既然你已经暴露，也就不需要靠结婚来隐瞒了。”
“等等……”
沈冬夏现在脑子有些乱。
这个姑娘上来就是一顿输出，把他原本就有些痛的脑袋弄得更痛了。
但是沈冬夏从这姑娘嘴里得到了一些信息，这些信息也足够让他吃惊的了。
首先，冯小少爷，冯意初，和眼前这位姑娘，应该不是真爱结婚，两人好像有着什么共同的目的，结婚也只是为了演戏或是为了打掩护。
其次，眼前这位姑娘，不仅知道冯意初写文章的事情，而且还和冯意初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她应该还知道冯意初的很多事情，不止是写文章，估计冯意初还有不少冒险的举动。
最后，她叫沈冬夏……叫冯意初离开上海，因为要保护他，但她自己却选择留下来。
也让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也曾被白春秋这样握着手，也听白春秋说过一样的话，“你今晚就走，我和陈逢保你，到了那边，你什么都别管，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可当时，沈冬夏把手抽了回来，一腔热血上头，也没有察觉当时情形有多危险，执意留了下来。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到如今……
沈冬夏也还是把自己的手从这个姑娘的手里抽了回来。
他对她说：“多谢。”
许明镜怔了一下，有些茫然又不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茫然是因为，她发现眼前的男人有些不一样了，至于不解，是因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冯意初那双眼睛里永远有着明亮的光、冲动，和信仰，仿佛无时无刻都可以义无反顾地冲向黑暗，但眼前这个男人眼里没有光。
他明明长着冯意初的脸，可他的眼眸深处是暗的……是平静无波的。
而且整个人的气息似乎也不太一样。
冯意初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和年轻的学生一样，而眼前这个冯意初，眉眼依旧，清秀俊朗，但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似乎一天一夜不见，他突然变得成熟了许多。
他整个的气质都沉了下来，更成熟，也更沉默，明明更镇静，但是却让许明镜觉得陌生。
似乎，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悲凉。
“多谢，”沈冬夏又重复了一遍，“但我不会离开上海。”
许明镜问道：“为什么？”
其实沈冬夏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他可以离开上海，没有必要承受由冯意初给他带来的杀身之祸，他明明才刚刚重生回来，按理说，他也不想就这么快死去。
至少，春天的阳光，他还想再多看几眼。
可他偏偏就是不想离开。
沈冬夏不知道为什么。
病房里寂静了很久，他说：“因为我不怕死。”顿了顿，“不管有什么人有什么事，都冲我来，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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