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之日，萧婉儿三人皆是一身孝服。
流云的死后哀荣极重，朝臣也纷纷上门吊唁，全一场同朝为官之情。接任住持的萧婉儿站在首位，接待吊唁的宾客。
等到了时辰，抬棺出殡，萧婉儿仍居于主位，和师兄师弟一起扶棺返乡。棺材一路送到碧云观所在的山门，宾客在出神都时就已散了干净，只剩下奉皇帝之命随流云棺椁一同前往山上的匠人。
这次他们取道别路，没有经过曾经上下山时定会经过的村庄，从另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山。路上偶尔遇到猛兽，三位入道境修士中的任何一人都能轻取其性命。如是，一行人顺畅地到达碧云观门前。
距离上次回到碧云观已又过去数载时光，离开时刚打扫过不久的道观又沾染了不少灰尘，萧婉儿看着略显破旧的道观，皱了皱眉毛。
她转头吩咐柳鸣音：“师弟，你留下来打扫一下道观吧，总不能让陛下的匠人睡在破旧的地方。”
柳鸣音应下，走进道观中。
其他人一路来到道观后面的坟地。坟地里埋葬着碧云观历代修士，最前排是历代住持之墓，后面是其他门人。萧婉儿按顺序找到流云的墓穴位置，以术法挪开土壤，造出墓穴，随后匠人们将棺椁放入墓穴中。
眼见棺椁已入墓穴，一个匠人犹豫半晌，还是问萧婉儿：“萧大人，流云仙长可有陪葬品？”
自古以来人皆追求厚葬，凡有些资产，便要置办些陪葬品，供自己赴阴间后享用。匠人见一代五品官员竟无陪葬品，心中自是疑惑。
“师父常用的佩剑已随他葬入棺椁内，至于其他的，我观道士不讲究这些。”
匠人不再有疑问，棺椁彻底下葬。时人好为逝者撰写墓志铭，刻于碑上，流云之墓亦不例外。皇帝早已派人写好墓志铭，棺椁入葬后匠人便着手刻碑。
萧婉儿抬头看看天色，对裴应观说：“师兄你在这里看着这些匠人，我去给他们做些吃食。”
她回到道观，此时道观内已焕然一新。
萧婉儿对皇帝派来的匠人们礼遇有加，以最好的条件招待他们，并且在流云坟墓建成后同他们一同回到神都。马车行驶到太初宫门前，匠人们回宫复命后，才摇摇晃晃回到安业坊。
萧婉儿三人回到家中，胡凳还没坐热，就有太监找上门来。
“萧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才刚回神都就又要劳动你，”太监笑眯眯地拱手行礼，“只是太后娘娘病了，指名要见你，还得劳烦你和杂家走一趟。”
“太后找我师妹所为何事？”裴应观一听到太后娘娘要找萧婉儿，就快速闪到她身边，将她和太监隔开，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太监很是为难，“太后娘娘为何找萧大人，奴婢怎能知道啊。”
“既然如此，我也不放心我师妹去见她。”
裴应观如此警惕，自不是毫无原因。当初政变时，流云、裴应观和萧婉儿多少都站在了当今皇帝一边，太后被赶下皇位多少有他们出的那份力。如今流云已因背叛而死，太后又病了，此时点名要见萧婉儿，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
裴应观不愿萧婉儿前去冒险。
太监很为难，人请不回去，自己就要挨罚了。就在这时，她看见萧婉儿把手搭在了裴应观的肩膀上。
“师兄不必担心，我当初又没对太后宣什么誓，如今她一个生了病的老妇人，还能把我怎样吗？”
萧婉儿在太监眼中瞬间就变成仙女了。
“多谢萧大人，萧大人慈悲！”知道自己有机会得救，太监立刻感谢萧婉儿，生怕她又反悔。
裴应观无奈，凝聚剑气为剑符，又在剑符中再次输入一缕剑气，才递给萧婉儿。
“拿着防身。”
萧婉儿笑眯眯地接过。
“多谢师兄了。”
萧婉儿跟着太监登上马车。马车从安业坊启程，一路驶向上阳宫。
上阳宫位于神都西北，建筑奢华，风景秀丽，是设朝听政、宴请群臣的好地方，也是颐养天年的绝佳去处。自从退位后，太后便一直在此养老。
马车驶进上阳宫后，萧婉儿将头探至马车外。上阳宫被谷水分为东西两部分，由两架虹桥连接。黄绿两色琉璃瓦盖满了宫室的屋顶，在西斜的日光下反射着迷幻的光。
“这上阳宫可真是人间仙境啊。”萧婉儿对太监感叹道。
太监与有荣焉地笑了笑。
马车驶进太后居住的宫苑后，萧婉儿应太监的要求下了车。此处在富丽堂皇分毫不减的基础上更添了几分清幽，花团锦簇，草木葱茏。宫人的人数明显超过规制，所有宫人都在安静干活，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太监将萧婉儿带至宫门前后，先走进去复命，不多时便走出来，再请萧婉儿进去。
“萧大人，里面请。”
萧婉儿迈步进入太后居住的寝宫中。宫内装潢比外部更加华丽，摆件不是金玉便是名贵木料，器具皆出自官窑，乃是最上品，墙上挂的字画也都是前朝名家之作。
太后尚在侧屋，萧婉儿便将用来会客的正屋打量了个遍。正仔细观赏时，有宫女扶着太后走进正屋。
萧婉儿看过去，直接愣住了。不过数月未见，她几乎认不出太后来。
平心而论，太后在历朝历代被赶下皇位的皇帝里绝对是待遇很好的。她住的宫殿是与太初宫并称为神都两宫的上阳宫，吃住宫人都是按最好的标准来，甚至皇帝每过十日就要来一趟上阳宫，亲自陪老娘聊天，有几次甚至还是带着百官一起来探望。
但太后还是无可避免地快速衰老了。
年初时的她还是乐于打扮自己的，彼时她虽然子孙在侧，众人却不觉其衰老。如今她已是白发苍苍，原本远看还算光洁的皮肤满是皱纹和老年斑，昔日挺拔的身形也变得佝偻起来。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曾经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她确实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萧婉儿静静地看着太后。短短数月，她变化如此之大，不过是因为被人从皇位上赶了下去。退居上阳宫，即使仆从勤勉伺候，锦衣玉食不断，她身上的能量还是极速地衰弱了。
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让萧婉儿意识到，失去权力原是这般可怕之事。
她的打量太久，久到太后身边的宫女轻轻咳嗽，将她的思绪召回。
“臣见过太后娘娘。”意识到自己神游太久后，萧婉儿立刻向太后行礼。
“起来吧，”太后似乎对世事已失了兴趣，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让她起来，“你到底还是来了。”
“娘娘有命，臣自然要来。”
“这种时候，倒是记起自己是臣了，”太后对萧婉儿的答复似是不满，话语间也带了讽刺，“和你那师父一样，平时恭恭敬敬，关键时刻毫无臣子之相。”
太后这话萧婉儿便不愿意听了。
“家师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之事。他很清楚自己行为的后果，并且对自己的结局欣然接受。娘娘这般评价家师，臣无法苟同。”
不论是太后本人还是她身边的宫女，都没想过会有人直接顶撞她。宫女吓得瞪大了眼睛，死死低头，太后也一时被顶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舒了口气。
“那你又是为何站到了吾儿那边？他们想光复李唐，但你应当不是吧？”
“娘娘可还记得先前的泉州？”
太后思考了很久，才想起萧婉儿指的是什么。她深感不可思议。
“就因为此事？”
“是的，”萧婉儿斩钉截铁地回答，“就因为此事。”
太后显然被这个答案震惊，沉默了很久才缓过来。
“罢了，事已至此，吾便当你说的是实话吧，”她令宫女拿来一个胡凳，让萧婉儿坐下，“听说你师父死前曾奉吾那儿子的命，为大唐占卜国运？可占卜出什么？”
见萧婉儿低头不答，太后笑了，“怎么？你师父难不成还没有告诉你这个继任者？还是吾如今不是皇帝了，便不配知道了？”
“臣并非不知，亦并非不愿，只是占卜结果实在不尽人意。”萧婉儿无奈，只得实话实说。
“这很正常，”太后毫不意外，“吾自己的儿子吾很清楚，一个刚登极就要给国丈封王的皇帝，做出什么吾都不意外。”
萧婉儿愣了几息才意识到，太后说的是皇帝第一次当皇帝时的旧事。不过，师父占卜的可不是这位皇帝。
“娘娘，师父的占卜对应的是你小儿子的第三子，现今的临淄王。”
太后一时无言。
萧婉儿心中感慨，太后本人一代传奇，结果如今还活着的两个儿子都爆了雷，这太让人无奈了。
只是，她亦有一事不解。
“娘娘，臣有一事不解。娘娘自己就是以女子之身为帝，又曾令子女皆改为武姓，为何不培养太平公主殿下？娘娘既曾言公主殿下肖似娘娘，若是认真教养公主，大周何尝不会再有一个女帝？到时公主殿下亦可令子女姓武，大周国祚即可传承。但臣观娘娘当年选择继承人，只在如今的陛下、相王和武家男儿中选择，却从未想过公主殿下。”
不仅如此，太后在位时，太平公主并无多少实权，反而现在这位皇帝登极后，她真的大权在握了。萧婉儿实在无法理解。
只是这一次，等待她的只有沉默。
抑郁症爆得有些厉害，如果下周还没榜的话可能会考虑更两章，放弃申榜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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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上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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