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来得突然,才过晌午,细碎的雪花便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座皇城。
六岁的姜雪霁踮脚站在梅树下,素白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去接枝头将坠未坠的雪。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袄裙,几乎要与漫天雪色融为一体,唯有乌黑发间那支母妃留下的白玉簪,在朦胧雪光中泛着温润光泽。
“听说她就是那个冷宫妃子生的……” “小声点!她看过来了!”
假山后传来窸窣人声,几个华服孩童探头探脑。姜雪霁垂下眼睫,假装没有听见,只专注地看着掌心融化的雪水——在这深宫里,无视往往是最好的盔甲。
“躲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么?”
阴影笼罩下来,是二皇子带着两个伴读挡在了面前。他年长她三岁,身形已见少年人的抽条,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姜雪霁默默行礼:“二皇兄。”
“谁是你皇兄?”二皇子嗤笑,“一个罪妃之女,也配叫本皇子兄长?”
他忽然伸手,打落她发间玉簪。白玉落在积雪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捡起来。”
姜雪霁咬住下唇,没有动。
“本皇子让你捡起来!”二皇子猛地推了她一把。姜雪霁踉跄一步,跌坐在雪地里,冰冷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料。
围观的小太监们发出压抑的笑声。在这宫墙之内,捧高踩低是常态,一个失势的公主甚至不如得脸的奴才。
“怎么,冷宫待久了,连话都不会说了?”二皇子俯身,竟拾起那支玉簪在手中把玩,“这物件倒不错,可惜你不配用。不如给了本皇子养的那条狗——”
话未说完,一道红影忽然从旁袭来,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二皇子捂着手痛呼出声,玉簪应声落地。
一个红衣少女挡在姜雪霁身前,约莫十一二岁年纪,生得明艳逼人,丹凤眼微微上挑,此刻正含霜带雪地扫视众人。
“谢、谢明灼?”二皇子看清来人,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仍强撑着面子,“你凭什么管闲事?她不过是个……”
“不过是什么?”谢明灼打断他,声音清脆如冰裂,“她是陛下亲封的昭阳公主,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别,二皇子读了这些年圣贤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弯腰拾起玉簪,仔细用袖角擦净沾上的雪屑,这才转身看向仍坐在地上的姜雪霁。
四目相对刹那,谢明灼眼底的冰霜悄然消融。她伸出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能起来吗?”
姜雪霁怔怔地将手放入她掌心。那手很暖,与这冰冷雪天截然不同。
谢明灼稍一用力便拉起了她,又解下自己绣着金线的绯红斗篷,仔细裹在姜雪霁身上。斗篷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和淡淡的梅花香气。
“你是傻子吗?由着他们欺负?”谢明灼一边替她系带子,一边低声数落,语气却并无责备之意,“这深宫里,人善被人欺。下次再有人敢这般对你,直接打回去便是,有什么后果,我替你担着。”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二皇子脸色青白交加,想反驳又不敢——谢明灼是当朝宰相嫡女,深得太后喜爱,就连父皇也对她青眼有加,远不是他能得罪的。
“我们走!”他最终只能恨恨跺脚,带着跟班悻悻离去。
雪渐渐大了,梅林重归寂静。
谢明灼仔细为姜雪霁拂去发间雪花,又将那支白玉簪重新为她簪好。动作间,指尖不经意掠过姜雪霁冰凉的耳尖,带来一丝战栗。
“谢谢你。”姜雪霁小声道。
谢明灼挑眉:“就一句谢谢?”
姜雪霁茫然抬眼。
只见红衣少女忽然弯起唇角,那笑容如破云旭日,瞬间驱散了周身凌厉气息。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竟是几块梅花形状的糖饼。
“喏,御膳房新做的,甜得很。”她将糖饼塞进姜雪霁手中,又故意板起脸,“以后要是再被人欺负了,就报我的名字。记住了,我叫谢明灼,灼灼其华的灼。”
姜雪霁捧着温热的糖饼,看着少女明媚的笑颜,冻得发僵的心口似乎也一点点暖融起来。她用力点头,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我记住了,明灼姐姐。”
许多年后,姜雪霁仍会想起这个雪天。想起那抹灼目的红,那句“我替你担着”,以及那支失而复得、再未离身的白玉簪。
她那时还不知道,这道闯入生命中的光,将会如何缠绕她的一生——以爱为名,以权为锁,以深宫为牢,至死方休。
远处宫钟嗡鸣,惊起寒鸦数只。
谢明灼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雪大了,我送你回去。”
两只手一大一小,一暖一冷,在红墙白雪间紧紧相握,仿佛本该如此。
而她们都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暖阁里,一场将决定她们命运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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