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宫里头照例要熬腊八粥。御膳房的甜香飘过三重宫墙，却驱不散紫宸殿里弥漫的药味。
先帝病倒了。
消息是半夜传出来的，禁军悄无声息地封锁了各宫通道。太医署灯火通明，煎药的苦气混着雪后的寒意，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姜雪霁被软禁在宫里。云芷出去打听消息，回来时脸白得吓人：“说是吐血了……所有皇子公主都不得出入，连谢小姐也进不来了。”
殿门忽被叩响，一个小太监闪身进来，袖口绣着谢府暗纹。
“公主莫惊，”他压低声音递上个食盒，“小姐让送来的，说天冷，请您保重身子。”
食盒里依旧是过甜的梅花糕，底下却压着张字条：
安好，勿念。
墨迹潦草，最后一笔几乎划破纸背。
姜雪霁攥着字条在窗前站了一夜。晨光熹微时，她看见一队黑衣内侍捧着明黄卷轴疾步走过雪地——那是传旨的仪仗。
不祥的预感像冰锥刺进心口。
---
谢府书房里，地龙烧得滚烫，却驱不散谢远眉间的寒霜。
“陛下病重，”他摩挲着茶盏，目光如刀刮在女儿身上，“有些事，为父今日必须问个明白。”
谢明灼跪坐在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父亲请问。”
“你与昭阳公主，”谢远声音沉下去，“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窗外风雪呼啸，炭盆爆出几点火星。
谢明灼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父亲是怕我误了谢家大业？”
“回答我！”茶盏重重顿在案上。
“我喜欢她。”谢明灼抬眼，目光灼灼如焰，“从六岁在梅园见到第一面就喜欢。这答案父亲可满意？”
死寂之中，谢远缓缓靠回椅背，竟低笑起来：“好……好得很。”
他忽然将一纸密报摔在女儿面前：“那你看好了——北境大捷，萧璟三日内必班师回朝。陛下昨夜昏迷前，亲手拟了两道赐婚诏书。”
谢明灼瞳孔骤缩。
“一道，赐婚太子与谢氏明灼。”谢远每个字都像淬着冰，“另一道，赐婚昭阳公主与靖远侯萧璟。”
风雪声忽然远了。谢明灼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下砸在耳膜上，震得浑身发麻。
“不……”她猛地起身，“陛下答应过我……”
“陛下答应你什么？”谢远冷笑，“答应让你和那个冷宫公主厮守终身？明灼，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
他抽出诏书副本拍在案上。明黄绢帛刺得人眼睛生疼，朱印如血。
谢明灼踉跄退后两步，指甲掐进掌心：“父亲早就知道。”
“从你第一次为她顶撞二皇子起，为父就知道。”谢远起身，阴影笼罩住女儿，“谢家百年基业，不能毁在一个小公主身上。”
他忽然放软语气，像小时候哄她吃药般：“听话。嫁与太子，你就是未来国母。至于昭阳……萧璟是个妥当人，不会亏待她。”
谢明灼猛地抬眼，丹凤眼里血红一片：“父亲可知萧璟心里有人？那是个早夭的姑娘，他至今念念不忘！您要让雪霁去填别人的坑？”
“那又如何？”谢远声音骤冷，“皇家婚姻，几时轮到儿女情长？”
他拂袖转身：“今日起不得出府。大婚之前，好好学学如何当太子妃。”
书房门轰然关上。谢明灼站在原地，看着案上那卷夺命的诏书，忽然低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惊得窗外寒鸦扑棱棱飞起。
她想起重阳宴上皇帝那句“般配”，想起父亲近日的纵容，想起太后突然的亲近——原来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天。
“好一个帝王心术……”她笑着拭去眼角泪花，眸中渐渐凝起寒冰，“好一个谢家百年。”
指尖抚过食盒里冰冷的梅花糕，那下面还藏着半块没送出去的兵符。
腊八粥的甜香飘不进来，唯有墨臭与药气纠缠不休。
---
同一场雪也落在深宫。姜雪霁推开窗，看见几个小太监躲在廊下偷喝腊八粥，被管事嬷嬷逮着骂了几句。
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天子并未病危，王朝并未悬于一线。
云芷悄悄捎来回话：“谢小姐让传话，说……万事有她。”
姜雪霁摩挲着白玉簪，忽然问：“你可知北境战事如何了？”
小宫女眨眨眼：“听说靖远侯大胜，马上就要回朝受赏啦！公主怎么问这个？”
铜镜里映出苍白的脸。姜雪霁看着镜中人，忽然想起重阳宴上那双平静的眼睛，想起他说“旧伤无碍”时的温和笑意。
也想起谢明灼近日反常的焦躁，和她袖口下偶尔露出的淤青。
碎片一点点拼凑，露出狰狞的真相。
“云芷，”她轻声道，“替我找本《周礼》来。”
小宫女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去了。姜雪霁翻开婚嫁篇，指尖划过“六礼”二字，在“纳采”一项停了很久。
窗外忽起喧嚣。鼓乐声由远及近，竟盖过了风雪。
“是凯旋仪仗！”云芷惊喜地扑到窗边，“靖远侯回朝了！”
姜雪霁抬头望去。漫天飞雪中，玄甲军队如黑潮涌过朱雀大街，为首那人银甲染血，却挺直如松。
仿佛察觉到视线，萧璟忽然抬头望来。
隔着重楼飞雪，隔着一场早已注定的命运，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多了某种沉重的东西。
像北境终年不化的雪原。
姜雪霁下意识后退半步，袖中白玉簪铛然落地。
裂痕无声无息爬过簪身，像一道猝然的谶语。
而遥远的宰相府里，谢明灼正将一支金簪抵在喉间。
“告诉父亲，”她对门外守着的家奴微笑，眼底却结着冰，“若不能见她最后一面，这太子妃……便让别人去做吧。”
金簪刺破皮肤，血珠滚落，烫伤了满地积雪。
风雪更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