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透过浅薄的户帖,形成了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顾钦睁开眼睛,后颈一阵痛感,手掌挡下脸颊上刺眼的光线。
他瞧了眼窗帘那头,数个黑影像走马灯般窜去,脑袋处于宕机状态,思绪浑噩混乱,看了会儿感觉特别催眠,闭上眼又睡过去。
“所有人在一刻钟内必须到校场!谁没到明天就不用来了!”硬朗的女声冲天,震醒顾钦意识。
黑影撺掇得更快了,门外低语交谈不断。
“快走快走,家主要发飙了。”“你别推我啊,害得我束带松了。”“别血口喷人,谁推你了。”“别吵了,被家主逮到,有你好果子吃!”
顾钦猛然睁开眼,他看向左边,又看向右边,屋内布局简陋,一张木桌一个柜子。
结合方才听到的关键词。
高府!
他坐起身,下了床,跑了两步,刚迈出脚,猛地被扯了回去,低头一瞧,原来是隐索术还施展在他手上。
他有些泄气,本想借走廊骚乱,趁机溜进人群逃走,这回真没辙了。
一想起自己也算是半个半死不活的人了,计较高不高府也没有用了。他眨了下眼睛,翻了个白眼,两只眼睛又闭了回去,像咸鱼般直接躺在地上。
“醒了?”顾钦听见床头边上高阡在问他。
他翻过身去索性不理他,过了一阵子,外头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高阡应了声,那人才道,“舅舅,母亲让我通知您陆家主在仵作房等候,我先去晨训了。”
高阡应下后,高予安悄然离去,屋外恢复一片寂静。顾钦终于坐起身,瞥向他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大外甥?”
“阿姊除吊死鬼时带回来的。”
顾钦大为吃了一惊,高府下一代家主非亲生,若要传出去,只会比当年高亦夏夺位串权来得更嘴碎,毕竟高亦夏所谓女人,但总归是高忠堂的正妻所生,家主之位于情于理传授与她,可高熠灿却并非如此。
按高亦夏的性子,倘若高熠灿身份揭穿的事情真要发生,按高亦夏拔剑夺位的性子,怕不是要把说闲话的骨灰扬了,顾钦心想。
又装死般赖了一炷香的床,由于赖得实在太久,顾钦出门想吃早饭已无望,他被高阡拖着移步去了仵作房。
高府廊道上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一个红衣男子脚下拖着个紫衣男子,而那紫衣男子却想躺尸般在地上挪移。
仵作房布置与灵堂无一差异,横幅挂柱,白底黑字,“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中央放置五口棺材,房内昏暗阴森,光天化日之下竟未点烛。
陆梣兴许是骗他早到的,他望了半天,半个活人的人影都没见着。
忽地,怨灵般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你们怎么这么迟才来啊?”
“啊——”顾钦惨叫一声,一蹦上了柱。
“哈哈哈哈哈!”
一听笑声,不用猜果真是那狐狸,老奸巨猾,真真坏透了。
“陆梣!”
陆梣后撤些距离,整张脸躲纸扇后边,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他被笑得羞愧难当,跳下柱子,指尖捻起紫焰,势要少了这人“狐狸尾巴”的架势。
陆梣见状,边笑边夹起“尾巴”,把高阡身体作挡箭牌。两人绕高阡转来转去,极像两个刚满五岁的孩童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高阡默不作声地移开,语气冰冷,对陆梣提醒道,“子舒别闹了,验尸要紧。”
陆梣眼见高阡不帮他,只得见好就收:“我哪闹了,许久没见江公子,我这是甚为高兴。”
顾钦咬牙切齿道,“是么?能再次见着子舒,我也甚,为,高,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下午我请子舒吃茶罢。”
陆梣还未说话,高阡却先开口:“不行!”
高阡冷眼看顾钦:“出了高府的门,你往后余生就别想出去了。”
顾钦愣了片刻,躲在高阡后头的陆梣正捂着袖子暗笑,气得他后槽牙快咬碎,没等陆梣得意多久,高阡又瞥过冷厉的眼神,冷眼看陆梣道:“再逗他,下季度神官恩典没陆府的份儿了。”
陆梣呆了,随即挤出勉强的笑容。
这回轮到顾钦幸灾乐祸地笑,所谓神官恩典,那便是每年夏季神官们都会根据百姓给自己上供的贡品和香火数目进行恩惠,即梦想成真。而陆梣所在的陆府每年上供最多的神官便是财神,但并非香火烧得越旺、上供地越多就能得到越多的恩惠,恩惠还跟道德、法理、**所挂钩,说白了恩惠就是神官一句话的事儿,至于能获得多少全凭神官良心。
灵堂前,因夏日炎热,四具尸体近似高度**,空气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
顾钦盘腿坐在棺木旁,漫不经心地看陆梣介绍受害者,他从左往右指向两口棺材道,“前俩口棺材是从我府上抬来的,那口空的便是州刺史家的。”
边听,他腰杆往前弓着,头往第一口棺木凑近,只见一缕一缕的紫气从棺木内渗透出来,他敲了下棺木,没有夹层。
但手指关节处遗留了些粉末,像是从石矿上削下来的,他用大拇指捻了点,手腕忽然感受一丝松弛的迹象,不知是灵堂光线的缘故,缚金镯色泽似乎比昨日暗淡。
顾钦抖动两下沾有粉末的指尖,粉末在微弱光线下泛着紫光如妖异魅影,令他好生熟悉。
果真是异灵球,但为何成了粉末?
异灵球有下落了,他心生一丝喜悦,刹那,郁闷油然而生,因为柳戚昨日才告诉过他,异灵球已参与人界动乱一事上,必须立刻干预制止,但他目前仍在高府中,真实身份不宜暴露,行动必然有所耽搁。
高阡发现他的异常问道:“如何?”
顾钦将沾异灵球粉末的手藏于身后,“噢无事。”
紫气比刚才更为浓厚,高阡把陆梣叫来:“是州刺史之子的棺木否?”
“对,是他的。”陆梣蹲下身,瞧着紫气挥发的方向,抹了一点粉末,“这是何种矿石所磨,瞧着怪瘆人,不过区区一个州刺史从哪得来这么些粉末。”
皇室贵族大多以紫、玄、金等颜色为荣。紫乃祥瑞,寓神明降世,护佑赐福,有占卜之意。历代富家严格管控矿产来源的挖掘,以州刺史的官位,完全不足以获取紫矿,更不可能将其磨成粉涂抹在棺木板上。
据说名府三家也仅陆府一家拥有紫石。
陆梣问高阡:“长吟你怎么看?”
高阡赋灵力感知一通,“非人间之物,无魔力感应,也非妖魔之物。”
顾钦把缚金镯的手伸进袖内,垂下眼眸,好似在发呆,陆梣发觉他的不对劲,问道:“不知江公子有何想法?”
顾钦一脸诧异,随即沉声道,“附近还有其他人家有紫气四溢的迹象么?”
“陆府目前暂无,但高府……”陆梣愣了下,转向高阡,“若我未记错,你们前阵子似乎接了个大宅院的案子,是你们家小生所记录,不妨问一下他们。”
高阡点了点头。
陆梣递过来一枚白棋,“这是州刺史之子的墓内发现的。”
顾接过白棋,漆面磕碰,落了些灰,沾了暗血,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六博棋棋子,他顺手收入囊中,扶着棺材板站了起来,四具遗体规整摆放,他一掌拍在第一口棺木上:“搜尸吧。”
顾钦侧过身体,棺材底部斜向下的位置有一道小夹缝,夹缝很小仅能掉进一根细针,他的指甲陷入夹缝中,用力扒开那道口子,一张泛黄的纸张飘了出来。
这是一张神明祈福纸,质感比平日书写的质感要薄许多。打开纸张,中央赫然画着人形画像,上左右边各写着一行字:弟子诚心敬拜,愿财神爷垂怜,赐福家门。祈财神护持,家宅财运亨通,事业顺遂,钱财不断来。
顾钦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将其放在一边,但高阡却把这张纸拿了起来,他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了?”
高阡握住纸张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有点凌乱,“这张祈福与你当年赠予我的一模一样。”
顾钦很意外,“什么?”
房内光线太暗,他看不清高阡的表情,他想应当是很伤心,高阡找了他六年,他却忘记了当年送过什么,这张财神祈福纸应是在他把高阡打晕了托付给高府后,塞在高阡裤兜最后一件礼物。内容他早已不记得,只记得这张仅花了他一枚铜钱。
顾钦两只手指夹平祈福纸,另一只手撑地保持蹲姿,就这么看着纸张,余光尽头有个黑影飘过去。看不见,但他能感受突来的急迫。
敲门声这时响了,顾钦心脏一下被提到嗓子眼。
顾钦后背被冷汗浸湿,回头一看,原来是侍从走进来传达通知:验尸后行至校场找高亦夏商讨事宜。
空气又陷入死亡般的寂静,陆梣左看了看高阡,右看了看顾钦,敞开扇子呼呼扇风。
顾钦扶住一侧,张开嘴巴,又合上,过了两秒,抬起头张开唇齿,陆梣忽然打了岔,“哎呀,时候不早了,既然她要事找你们,那我先回府上了,莫要挂念,有新消息随时联络。”
“好。”高阡答道。
待陆梣走后,顾钦撑着柱子,撇过头去,看向地面,一双黑靴走了过来,他没抬头,高阡问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顾钦不语,他也不知说什么,到头来,似乎没有一句话能拿得出手。什么对不起抱歉下次不敢,这些都特么太娘炮了。
高阡站在原地许久,才道,“算了,跟我见阿姊,走吧。”
顾钦感到莫名其妙,“为何我也要跟着去?”
话音未落,绳索绕起他的手腕,高阡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他被高阡扯得颠颠撞撞,边挣扎边在门槛拌了个跟头。
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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