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注意到这条从大门处透进的光路，监狱里的囚犯们纷纷伸长脖子，朝余青这望了过来，但又对军官有所顾忌，遂只能掀起眼皮挣扎着多瞄几眼。
这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囚犯们想。
究竟是什么样的犯人，需要军官亲自前来处决？
阿比盖尔当即捂住了眼睛。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不敢看了。
余青依旧没什么表情，双手撑在背后，两条长腿微微岔开，放松地摆着。
——是挑衅吧？
——绝对是！
周遭囚犯皆暗暗地想。
余青的视线平稳挪下，这才注意到男人制服左侧那枚胸章。
只见胸章银底上是一个深蓝色船锚，锚杆还缠着一根触手，那船锚可能是由宝石切割而成的，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依旧能闪出几道亮光。
……深海研究院的人。
余青在心里“呵”了一声，怪不得看着这么欠揍。
K87手枪也是黑市搞不着的货。
余青继续仰着脑袋，将头微微向右侧了点，目光直接和那双银灰色眼睛对视。
一片寂静，气氛仿佛凝固了几秒。
银灰色眼睛的主人把枪收回腰间，似乎对余青的举动并不意外。
“很好，你通过了第一轮测试。”他道。
听到这话，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军官像是松了一口气，朝余青伸出手道：“很抱歉对您造成了一定惊吓，余青先生。”
昏照灯光下，纯白手套依旧纤尘不染，一看就是银海基地的人才用得起的材质。
大部分生于地下城的人一辈子都没办法前往位于地面的银海基地。
看来这位军官小姐想必也出身上层“贵族”了。
余青只是扫了眼面前的白手套，兀自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再度冷冷扫过那双银灰色眼睛，藏在身后的拳头都有些绷紧。
牢门还没有关上，连α监狱也大门敞开。
明亮的光线一路可以延伸到他的脚下。
那么，以他的能力，从这里逃走的可能有多大？
然而，下一个瞬间，被称作“林”的男人就像是即刻看穿了余青的企图，冷冰冰道：“如果你现在想要逃走，我可以一枪打断你的腿。”
语调间没有半点起伏。
“……呵。”余青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了这个词。
气氛再度紧绷。
阿比盖尔原本轻微松开的指缝又迅速拢上。
见余青并不领情，女军官淡淡收回手，平静道：“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虽是请求，语气却丝毫不容置疑。
实力差距悬殊，余青也只能瞪了一眼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眼睛，意兴阑珊地走向了女军官。
“我和你们走。”余青道。
女军官展露笑意。
α监狱位于地下城的东部，余青跟着女军官一路走到灯光的尽头，只见监狱大门门口赫然停着一辆有轨电车。
余青从前还只在教科书上听说过这个高科技玩意，这是他在地下城第一次见到如此消耗能源的机器。
单节列车像是一座小房子般坐落在轨道上，侧窗是打开的，操纵室里一个火红爆炸头的眼镜男正向外探出头来：“哟！这么快就出来了？”
随即他才视线往下，仿佛才注意到余青似的，夸张道：“这位就是余青咯？啊呀幸会幸会。”
说着，还从狭小的窗户口伸出手来。
余青被夹在林和女军官中间，只是盯了眼镜男伸出的手一会儿，并没有握上去。
女军官无奈道：“柳铭，你也别太疯癫了。”
眼镜男把伸出的手收了回来，嘿嘿一笑：“搞研究哪有不疯的？疯一点才叫精神正常，这叫压力释放。”
后门就在眼镜男说话的时间向左右滑动打开，什么声响也没发出。
女军官率先跨进车厢，余青在那个片刻还冷冷停顿了一会，最后还是踏步走了上去，林则紧随其后。
柳铭在面板上随便比划了两下，电车就开动了。
沿途黄色混凝土墙壁上的裂纹开始向后倾倒。
“所以你是叫余青？余晖的余，青色的青？”大概是空荡荡的车厢内太过静谧无聊，柳铭就把身体转了过来，整个人反坐在椅背前。
柳铭鼻梁上还架着副银边眼镜，和他飞扬蓬乱的火红爆炸头放在一起，就显得非常滑稽。
余青面无表情地侧过脸去。随即女军官开口：“怎么？你们那里手续办完了没？”
“保准无误，非常迅速。”柳铭用手比了个“OK”。“就等统帅点头了。”
“那就好。”女军官道。
余青双手抱臂，冷冷缩在车厢角落，最多也只偶尔看向窗外。
除了灰黄还是灰黄，看不到地下城任何别的踪迹。
但他能推断出，这注定不是一条普通的轨道——
所以他们现在究竟是在去哪？
·
“哎呀，林则，林院长，好久不见。”一位带着足足瓶盖厚的眼镜秃顶老头大步朝林则的方向走了过来。“这几天在地下城的工作实在麻烦您了，银海基地工作一切顺利。”
林院长眯了眯银灰色眼睛，非常冷淡且官方地和老头握了手。
三根白毛鹤立在老头光滑的脑袋上，一笑，这三根白毛就抖了抖。
余青很善解人意地给这位老头取了个外号——“三毛”。
三毛老头转身和女军官点头打招呼：“莫兰少校，统帅在办公室等您。”
“感谢。”克莱拉·莫兰少校点头。
电车轨道的尽头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实心钢门，旁边什么指示牌都没有。
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笔直地站在钢门旁，两腿一敲同时敬礼：“林院长，请出示ID卡。”
林则伸手从制服口袋里掏出ID卡。
余青恰好瞄准了这个时机——他其实带了把小刀片。
如果他能成功挟持电车司机——
时不可待，余青立即行动，瞬间转身向后冲去。
刹那甚至连莫兰少校都没有反应过来。
守在门口的警卫正准备开枪，但林则更快一步挥手让他们下放枪口，转身，动作快到所有人几乎都没有看清。
余青只感觉手腕传来一阵无法抵抗的巨力，后腰遭受一记重击，整个人就被压在了林则的手肘下。
余青左右挣扎了一下，可惜无济于事，只能回头恶狠狠瞪了林则一眼。
耳垂后两枚黑色的耳钉极其刺眼，余青两只手被林则钳住死抵在脊背上。
三毛老头连忙跑了过来，柳铭也被余青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
“这位……是余青？”三毛老头疑惑问。
余青又左右挣扎了一下。
莫兰少校点点头，转身担忧地说了一句：“林？”
林则摇了摇头，道：“现在就去基地。”
两名钢门旁的警卫很识趣地前来将余青压住。
三毛老头有些感慨地看了余青一眼，道：“小伙子，去银海基地也没什么不好的。”
“走。”林则道。
实心钢门缓缓向上面推去，五人一同走进钢制的六方体内部，余青被架住得几乎动弹不得。
三毛老头摸了摸他光秃秃的后脑勺。
“把他送到银海。”林则吩咐道。
“是，林院。”警卫道。
“电梯上行，前往地面银海基地。”随着钢门关闭，机械的女声传来。
余青能感受到脚下的土地正在上升，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重压突然席卷了他。
他挣扎的力度开始减小。
钢制六方体开始脱离泥土，光照进电梯里。
倏地一阵震动，原本狭窄封闭的四周钢板脱离，巨大落地窗镶嵌在钢制框架里，让人可以肆意观察外部情况。
余青挣扎着仰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广阔无垠的深水。
无垠的水，以余青仅仅读过三年地下城普及学习班的认知，应该是叫“大海”。
同样也只是从教科书里听来的词。
——所以这就是大海？
银海基地的海，是这个意思？
只见银海基地主体呈环状，大大小小的露台像耸立的金属荷叶环绕，银色中央是一座巨塔矗立，上面分别挂着深海研究院和军方的银制图标。
战斗直升机绕来绕去，嗡嗡声仿佛就在耳前。
冰块般的天空万里无云，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
太刺眼了，这对于地下城的居民来说太过刺眼了。
余青连忙眯起眼睛，但生理性的眼水不由自主地渗了出来。
他还维持着被压住的状态，纤长的眼睫沾上水珠。
“——哭了？”林则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虽是疑问，但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听来格外让人生气。
余青：“……”
余青：“你踏马才哭。”
林则没有理他。
随着电梯不断上升，他们终于停到了一条巨型长廊前。
接待的老师已经夹着公文包等候多时。
余青终于被放开了，他直起身子甩了甩手腕。
在地下城，每个教学的老师都会佩戴一枚刻有名字的勋章，代表着他们于地下城中崇高无上的地位。
所以余青才能第一眼就认出这是名老师。
这位老师叫艾萨克·波尼。
“请问是017号吗？”波尼问。
林则点了点头，道：“先带他熟悉一下周围和宿舍。”
“是，林院。”波尼敬了个礼。
“统帅最近身体怎么样？”林则问。“上次她动的毕竟是大手术。”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波尼道。“感谢林院长。”
林则满意地点头，随后离开。
波尼转过身朝余青道：“余青同学，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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