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我们现在去江帆那边。”
莫兰推门而出，轻轻把门掩上，神色已不似最初那般痛苦，而是重归平静。
卡特和余青正在门口等她和安娜母亲告别。
他们的到来带来了新鲜的蔬菜水果，带来了银海基地的食物，同样，也带来了属于银海基地的骨灰。
任何零星的享受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并且很多时候，这个代价是恐怖而不对等的。
“走了，少校。”余青转过头，面无表情。
令人意外的是，原本热闹的地下城街道空旷而寂静。
久违的潮湿和飘扬的恶臭，像是毒气一般灌入甬道，余青能闻出来，那是尸臭混杂着粪便的味道。
大概是莫兰一身军装还配枪，地下城里没有人敢靠近他们，哪怕是在α区与β区的混乱交界。
直到余青看到了示威的人群，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与守在β区的军队直接对峙。
余青的脸色瞬间仿佛冻住了。
……怪不得，“万、人、空、巷”。
“反对银海基地独裁！银海基地军政府下台！”
“支持重新开放β区医疗院，所有人都值得治疗！”
他们像是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很多人身上甚至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破破烂烂的布挂在身上。
站位最中央的一个青年高举着旗帜，大声吼道：“你们宁可牺牲这么多条地下城的命，却也不愿意给我们底层人开放医疗资源！你们这些为银海基地效力的军人，都是帮凶！是杀人凶手！”
他的声音最大，也最嘹亮。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引起一阵附和后，抗议的人群挥舞着拳头，吵吵嚷嚷地拢成一团，逐渐有往前挤兑的趋势。
军队第一排则都举着防爆盾，牢牢地将出口抵死群众向前的步伐。
余青注意到的是，他们都没有端着枪或其他杀伤性武器，但依旧在阻挠居民的前进。
莫兰的脸色很难看，像是没有料到这种局面，握住了余青的轮椅，不让他向前。
余青瞥了莫兰一眼。
人群中甚至有人带着小孩，又瘦又小的脏脸，仰着脑袋，时刻都要担心会不会被人群踩踏。
余青把口袋里仅剩的一块面包塞到了女孩手中，女孩惊异而感激地不断点头，但抬眼看到莫兰的军装后，又畏畏缩缩退进人群。
余青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手指逐渐捏成一个拳头，骨节发白。
“……”
一直到他们走到电车车站。
依旧是那位司机站在电车门前，电车站门口同样有端枪的警卫守着，因此没有地下城的居民敢靠近这里。
余青这才朝莫兰少校冷冷道：“这就是你们银海基地的打算？放任他们在没有医疗院的状况下死去？”
“并且实行α区β区封锁？”
“余青，这肯定是事出有因……”卡特博士站在余青的轮椅后面，想要解释一下现状，但余青根本没有理会。
毕竟他一个月前还生活在这附近的α区。
如果β区是这样一副惨剧，那么α区呢？更加接近贫民窟的α区呢？
“统帅的指令不会有错的，我相信统帅的判断。”莫兰少校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一手扶在墙上，但迅速就变得冷静，“更何况，统帅应该已经在派遣军医救助了。”
余青冷着脸，没有质疑莫兰口中的“应该”。
莫兰看到余青的神色缓和了一点，但不多。
他和江帆的住址在α区最为贫困偏僻的地方，不过余青在这片混乱的地区极其有名，所以电车一靠近α区，余青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莫兰：！
莫兰：“你的腿还没好，能走路吗？”
余青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几乎是直着身子，看不出任何异样。
“难不成让这里想要报复的地痞流氓看到？”余青挑眉，“你的那身军服未必在这管用。”
莫兰少校扶了扶额，连卡特博士也在少校背后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电车停稳，司机朝莫兰少校脱帽致意。
莫兰摆了摆手。
α区倒还像往日那般“热闹”，余青绷着的脸色放缓了一些。
“……”
“余青？！你什么时候从监狱里出来了？”见到余青的江帆很是意外，随即把视线放到余青有些跛的脚踝上，“你的腿怎么了？”
“偷东西被狱卒打伤了腿，过不了多久就能好。”余青胡乱瞎扯了个原因，身后的莫兰和卡特博士藏匿在人群中，监视着他们。
他不能说实话。
“没有带回来更多吃的，抱歉。”余青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江帆丝毫没有在意余青的后半句话：“没关系的，你寄回来的东西已经够我们过一年了。”
说着，江帆进屋里拿了把木拐杖。
余青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江帆爷爷曾经用过的拐杖。
余青：“……”
“这个，还好没有卖掉。”江帆道。
“……我哪里像个瘸子了？！”余青挑眉。
江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道：“啊，那还是带着吧，说不定能当做武器。”
“对了，我煮了点粥，要不要进来吃。”江帆连忙道。
余青点了点头，顺带把身后的少校和博士一起叫了进来。
莫兰少校挑了挑眉，似乎对余青的举动有些意外。
江帆也挺意外，站在逼仄的房间里，手上还端着个破了口的瓷碗，里面盛满杂粮粥，稍微摇晃一点都要泼出来了。
“余青……？”餐桌前的江帆惊讶地看着莫兰少校。
“我这属于保释期，还不能随便乱走，他们是过来监督的军官。”余青继续睁眼说瞎话，“我提出想要来确认一下你的安全，所以过来了。”
“原来如此，那……毕竟都到饭点了，少校，我也给您盛一碗八宝粥。”江帆一眼就认出了莫兰的军衔，连忙道。
“多谢。”莫兰微笑，和卡特博士一起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有一个正方形的木桌，恰好四个边能坐下四个人。
莫兰扶着碗，碗中的粥还是温热的，混杂着各种各样的谷物和坚果，应该是刚刚煮好的。
“平时你们就吃这些？”莫兰问，她尝了一口粥，齁甜齁甜的。
但对于缺乏糖类的地下城居民来说，这确实是实实在在的美味了。
江帆很是不好意思：“我们平时吃不到这些，但算算日子，总感觉余青应该要从监狱里出来了。”
“你们还真心有灵犀。”莫兰调侃似的看了余青一眼，被余青瞪了回去。
“克拉克教会的人最近没有出现吧？”余青朝江帆问。
江帆摇了摇头：“最近我们这都很平静，连克拉克教会的人最近都很少出现在我们这边。”
莫兰抬头看了眼余青，眼神中颇有深意：“那挺好的，余青同学，你可以放心了。”
余青用勺子搅了搅加了很多糖的八宝粥，没说什么。
·
当天晚上，银海基地。
“少校，统帅和林院在办公室等您。”副官连忙把大衣给莫兰披上，“办公室的空调开得总有些冷。”
“我知道了。”莫兰头也不回道，“马上就去。”
说完，莫兰就推开办公室的门，快步赶往中央塔第十九层。
“少校！”门口的警卫迅速敬礼。
莫兰没有管这些，径直跨入大门：“抱歉，我来晚了，林院，老师。”
“快坐吧。”统帅道。
“余青和卡特博士已经从地下城回来了。”莫兰报告道，“在余青回到地下城后，我还带卡特博士去α监狱探望了一下他的妹妹。”
统帅点了点头。
白晃晃的灯光将房间内悉数照亮。
空旷的房间内只有一张披着桌布的小木桌，看起来不像是开会，倒像是纯粹的小聚了。
但有一句话，叫“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莫兰迅速坐下，手边还有一杯助理泡好的咖啡。
林则从公文包中抽出一张纸，上面被用铅笔细细密密地画着建筑图。
“这是根据我小时候的记忆画的平面图。”林则道，“上面记录了委员会的具体坐标和警卫军事力量的分布情况。”
莫兰看向面前的那张图纸，心中微微一紧。
她和林则虽然只是共事几年的同事关系，但到底听说过一些当年的传闻。
与目前很多银海基地的成员不同，林则一出生就在地面，享受着阳光和新鲜空气，而如果不是深海恐惧假说的提出，恐怕大多数像克莱拉·莫兰这样出身地下城的人压根没有机会进入银海基地。
但如今拿出这张图纸……
所以，现在是时候对银海基地背后的那个委员会动手了吗？
虽然他们早早做好了准备，连相应的军事打击计划都已经做好，但毕竟他们即将要杀的人可是林则的父亲。
莫兰抬头盯着一脸漠然的林则，眯起眼睛，似乎对林则的冷血有些意外。
“克莱拉，突破外部防御就交给你和你的特种作战分队了。”统帅道。
“是，统帅。”莫兰立即道。
片刻，莫兰像是想到了什么，道：“老师，今天地下城β区的游行……是不是有些古怪？”
既然统帅特地派遣了军队前往β区，定然是料到了这种事情。
“委员会资助的人。”林则掀起眼皮，“不然不可能关闭医疗院仅一天时间，他们就能组织起如此成规模的队列。”
林则平静道：“他们希望以那些人的人命做筹码。”
莫兰想到了那个带头的青年人，脸色有些难看。
“只要我们能顺利掌控委员会，就能拿回地下城的经济和工业命脉。”统帅道，“原本传统的合作路线已经行不通了，共识一旦打破，合作立即终止。”
莫兰能意识到这一点，毕竟他们从几十年前就在计划着这一刻，从上上任，到上一任，到如今的统帅。每一任统帅都死在任上，或死于刺杀，或死于谵妄。
“我明白了，统帅。”莫兰道，“地下城的事情我也会派人查清楚。”
数十年的传承，才有机会重新夺权。
他们的确为了理想献身。
但走出去，外面是地狱还是天堂？
尽力做正确的事情，但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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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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