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乙方的苦谁懂
木暮睁开双眼,坐起来,登时一阵暴风似的眩晕把他压回了原位。闭眼养了好一阵神,再睁眼,只见上面是雪白屋顶,一挂方形灯,下面是一床黑灰浅格纹被褥,罩着他自己。
正是他的卧室。
木暮手抓被头,两眼望空,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最后的记忆,是摔下高炉,在地球重力的影响下,张牙舞爪地往下坠落。一边落他一边想,好吧!虽然跟计划的不太一样,但摔死也是一种死是不是?条条大路通地府,也别太讲究了。
但是他没死,为什么呢?
继续追忆。于是想起,那个叫野白的人在高炉口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也许只是一瞬,不过那一瞬的时间特别缓慢,以至于野白望着他的那双黑如北极夜空、清如寒林冰泉的眼睛,和眼中的一丝惋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野白居然跳了下来,抓住了他。木暮一边在恐惧作用下狠狠抱紧了人家,一边震惊于这样一个事实,竟有初次见面就陪他赴死的人?
耳边传来一句话:“放心,死不了。”
死不了,是什么意思?掉进高炉除了摔成肉泥烧成飞灰,【-8.18】还有什么可能?还没品出这句话的意味,木暮的头好巧不巧在高炉壁上磕了一下,晕了过去。
醒来就是这里。
整件事仿佛一个梦。有没有一种可能,从去酒吧到跳高炉,偶遇两个神秘人一只神秘鸟,丢失了麻醉药,乃至于高炉夕阳,都是黄粱一梦?
一个声音响起:“你醒了?”
木暮惊得昏沉之中惊坐起,这才看到近在咫尺的野白。原来这人一直靠在卧室飘窗上,两条长腿一屈一伸,神色清宁,淡银帘幕委垂其后,画面颇为动人。
这个动人的画面首先让木暮提出了三个问题,一是他这套公寓的安保系统十分先进,野白怎么进来的?二是,他们果然没死,怎么做到的?三是,综合前两问,野白究竟是何方神圣?
野白把一杯水放在床头柜。
木暮早就渴得烟熏火烧,却不动手去拿,盯着野白。
野白道:“我知道你好奇我的身份。我是燕云大学零一级的学生,你是九七级。我该叫你一声学长。因为一些机缘,我手里管着一个基金,平时负责风投。最近我哥哥玄跟我说了神木的情况,他认为你的公司资质上佳,就此倒闭未免可惜,因此让我给你投一笔钱。今早我给你发邮件,却发现邮箱失效,只好亲自去找你。”
说完他微微叹了口气,仿佛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给他造成很大损耗。
木暮还是盯着他。
野白又道:“我也知道你疑心什么。当时我一时情急跟着你跳下去,所幸那座高炉正在清洗,底部蓄着水,因此我们没死。至今怎么进的你的公寓,跟你进炼钢厂一样,我黑进了系统而已。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
真是普通呢。
不论如何,木暮先把种种疑问打包放下,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打算给我投多少钱?”
野白清清淡淡地道:“十亿维基币。”
清淡得仿佛说的十块钱。
维基币,是维基基金发行的一种电子货币,也是国际上的通用货币之一。
对破产欠债的人来说,钱就是起死回生的仙丹,何况十亿之巨!木暮浑身焕发出一股清新的活力,离家出走多日的笑容也回到了脸上。
他笑容可掬地道:“我们去客厅谈,这里不是待客之地。”说完换了衣服,把野白恭恭敬敬地请到客厅。
野白在沙发上择位就坐,目光扫过四面墙壁。
木暮跟着他的眼睛看去,只见白生生的墙面被猩红油漆写下了几行大字:“欠债不还,烂心烂肝”,“良心消灭,全家死绝”之类。都是经典的讨债口号。另外还有些竖中指、倒拇指、吊脖子的涂鸦。
讨债公司的人真是娴于此道,字是颜筋柳骨,画也栩栩如生。
木暮面不改色道:“这是我朋友做的艺术涂鸦。”
他有一种独特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每每能逗人笑,常言道一笑百事了,靠这一招他得了不少人心。
野白果然看了他一眼,虽然没笑,却有一种不算坏的意味深长在。他道:“我给你投资十个亿,是要你帮我做三个项目。今天我们先谈第一个,若你做得不错,再说那两个。”
木暮道:“什么项目?”
野白道:“互联网园艺。”
这倒是一个新名词。木暮道:“怎么做?”
野白道:“你先搭建一个APP,就叫神木吧,让客户在线选择花草树木,种植方案,然后派员工去替他们种花种草。你的员工不会种,就培训,或招聘,或者训练新机器人。你手里没有花草渠道,就联系别的公司,或自己研发。”
木暮是个伶俐人,当即领悟,道:“我懂了,就是派人上门,给人种花,让客户像点外卖似的在线购买园艺服务。说起来,有点像曾经流行的木匠到家。”
不论哪个时代,易种难活的植物都太多了,种啥死啥的人也太多了。野白说的这个项目,能为广大花草爱好者提供傻瓜技术支持,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想必能挣!
野白道:“是这样。”
木暮道:“不过,为什么你要我做这个?神木是软件公司,恐怕你找错了人。”
这话是谦虚了。他自信能胜任这世间所有的工作,能编程就能种花,能种花就能造火箭,凡是靠脑力去完成的事,对他来说没有不可能。这是木暮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给他的真实反馈。
野白道:“这是我受人之托一定要做成的一件事。两年内,我要这个国家家家户户都有花香绿荫,再过几年,希望海外也如此。本来我找谁做都行,但是玄让我找你,他说,你最有可能帮我做到。”
木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看你俩长相,也不像亲兄弟。另外,玄到底是做什么的?他那只黑喜鹊又有什么奇怪之处?你们究竟靠什么谋生?”
野白道:“我不爱啰嗦。这些事与你无关,我不用解释。”他脸上一直有的轻微不耐烦,此刻明显加重了。
木暮具有一颗年轻人普遍都有的好奇心,想逼他说句实话,就道:“不解释你就是骗子,我不跟骗子合作。”
野白的语气忽然冷若寒霜:“当钱在我手里的时候,我不需要解释什么。当你需要钱的时候,你最好也别问太多。”说完,他拿出两份合同一支笔,道:“现在签上你的名字,钱很快到账。”
那两句话无疑是对所有乙方的羞辱。木暮虽感到震惊、疑惑、屈辱、愤怒,但是拿钱保命要紧,于是他一言不发地检查了合同,签上自己的名字。
野白收了合同,再无多言,径自去了。
木暮不由自主跟到门口,眼见那玉树般俊秀的可恶背影消失在电梯中,他怅然若失。
春去夏来,木暮早已无债一身轻,园艺事业也颇具规模。只是他再没见过野白和玄。
这一天,老同学匡自然约木暮在一个高级俱乐部见面。木暮不怎么喜欢匡自然,因为这人是脑满肠肥这一词的具象化。但是匡自然既是木暮的本科室友,也是目前还有联系的唯一同学,本着说不定能捞点八卦怡情养性的心态,他去了。
木暮环顾四周,道:“这是什么俱乐部?”
匡自然哈哈笑道:“吓着你了?知道你没见识过,带你来玩玩。”
这里竟是一座公共浴池,大理石的圆柱整齐罗列,清润润的温泉积于庭中,里面的男男女女要么不着寸丝,要么只穿着欲盖弥彰的纤纤缕缕,在那里玩球的玩球,戏水的戏水。此情此景,道学家是见不得的。
木暮早已看出,里面一大半都是机器人,仅仅少数真人。看来这是供富人拿机器人取乐的场所。没想到从前土土憨憨圆圆的匡自然,现在是长进了。
匡自然把木暮拉到浴池旁的休息区就坐,骄矜道:“只有跟我一样的尊贵会员,才能进来。今天带你来,是破了格。”
木暮道:“多谢啊,小匡子。”
匡自然不悦道:“叫我匡教授。”
木暮道:“匡教授。”
匡自然喜悦了,给木暮倒了杯香槟,道:“这酒很贵的,你细品。”
木暮浅尝两口,用夸张的语气赞扬了几句。
他知道,匡自然一直很想压他一头。
小匡子当年考燕云大学三战败北,第四次才险险上岸,本是万分欢喜,自认光宗耀祖了,怎料入学后发现同学个个比人强,特别这个木暮,生得高俊说话有趣也就算了,匡自然最在乎的分数和绩点,他竟一毫不放在心上,终日不务正业。小匡子对木暮不理解,因为不理解,所以认定木暮有问题,有严重的问题。
谁知大二时,木暮在宿舍开了家软件公司,大三竟肄了业,逍遥而去创业了。此举更让匡自然觉得,他将来,一定会栽!他密切打听木暮的情况,果然没过多久,木暮他栽了!神木濒临破产,得知这个消息后,匡自然睡觉都笑着醒来。加上他自己勤攻学业,奉承导师,毕业后成功留校,回老家人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教授。现在再看木暮,匡自然自是觉得高人一等了。
他本想找木暮得意得意,但又不想显得太落井下石,加上他刚入职诸事繁忙,因此稳了三个月才来找木暮。
两杯酒下肚,匡自然问出了那个他关切的问题:“木总创的业怎样了?”
木暮道:“不怎么样。”
匡自然欣然道:“怎么,生意不好?”
木暮道:“前段时间缺钱,逼得我差点儿跳高炉。”
匡自然动容道:“跳了吗?”
木暮道:“跳了,但没成功。”
匡自然失望道:“怎么会呢?”
小匡子是那种有意虚伪也做作不了的人,解读他的心思就像做十以内加减。不论谁往他脸上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坏得粗俗浅显,坏在明面上,坏出一种难得一见的纯真,这是他的好处。因此木暮明知他盼着自己倒霉,也能容忍。
木暮把事实删删减减地道:“跳的时候遇见一个人,他说要给我投资。现在我从他那儿拿一笔钱,在做城市绿化工作。”
匡自然大笑,笑得脂肪的涟漪从身体各个部位荡漾出来:“城市绿化工作?具体做什么的?”
木暮道:“帮别人种花种草。你别说这项目还很有意义,我现在很爱这份工作。神木这名字当初真是取对了,上天注定我要搞园艺。”
匡自然道:“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木暮道:“是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困难,比如花匠上门踩到猫了,花开太好导致人家过敏了,怀疑推荐品种是滞销的。过分的是,有个人隔三差五投诉我们偷他内裤,后来化粪池给他找到了。大概问题就这么多,别的还好。”
匡自然摇头道:“真是不容易!”
木暮道:“甲方给了钱,再不容易也得做。”
匡自然试探道:“人家给了你多少钱?”
木暮交叉双手食指,做出一个表示数字的手势。
匡自然面如死灰:“十万?不少了。”
木暮道:“十个亿。”
待会儿还有一章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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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乙方的苦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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