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里的雨淅沥作响,一搜货船正在伊水上顺流而行,风雨当中,船身也随之有些晃动起来。
随着窗外风雨交加,屋内灯火跳动,床榻之上,满额冷汗的汤璃却仍旧双眼紧闭,没有半点感知到这突如其来的风雨。
可船上其余人无不被这窗外风雨惊醒,唯独她的房中,仍是毫无动静。
三年多前的那个雨夜,也如今日这般,只是更为大雨滂沱,雷电交加。
那一夜,是她无数日夜以来都无法驱逐的梦魇……
还记得,那夜的江水当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偌大的江面,唯独她一人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妖力重重地拽入水中,并无半分反击之力。
任由寒冰刺骨的水流席卷而来,将她的身体翻转再翻转,恍惚间,耳边还回荡着一句‘杀我和救她,你只能二选一’……
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这水中是那妖族提前设下的陷阱,汤璃当年还未曾习武修炼,对妖力毫无招架之力,自是犹如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江水呛入喉咙,更是如无数银针一瞬扎在心口,刺痛感一瞬高涨,疼得她直挣扎。
很显然,那时的她没有被选择……
无尽的恐惧终是抵不过那心中的不甘,扪心自问,她不愿今日命丧于此。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这般轻易的死于那只恶妖之手,面临着将要窒息恐惧,终是在她的一番挣扎之下,得以破釜沉舟,逃出生天。
江水湍急,寒冰刺骨,麻痹感已然传遍了全身。
今日就算落得一个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下场,她也要一试!
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活下去,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
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得以喘口气,却再无更多的力气游向岸边,只能如此随着江流而去。
不知不觉,随着湍急的河流,她已被迫漂流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何时才奄奄一息地被江水冲到了岸上。
砂砾之上,头破血流的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江岸边上,精疲力尽,悲痛欲绝……
待她再度睁开眼皮的时候,是那挂在梁柱上熟悉的纱帐,是身下柔软的床榻,是一阵清爽的甘松香气。
汤璃抬手揉揉眼睛,有些恍惚,这个梦一做就是两年之久,如今已是第三年初了,她却仍旧摆脱不掉那一夜带给她的恐惧与不安。
时至今日,她依旧受其影响颇深。
然而等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这才嗅到了一阵雨水的味道,望向门外廊道内那点微弱的烛火,她便知晓,外头的风雨暂且停下了。
梦魇缠身,她一时惊醒也不知何时才能睡回去,索性从榻上爬了起来,随意套了件衣裳便就推门而出了。
走到船舱门口往外瞧了一眼,雨停了,但船板上还有未干的水渍,风中满是潮湿的味道。
汤璃长舒一口气,还是决意往外走去,直到身处风中,她才感到久违的清醒。
方才屋里点了安神香,闻着让人总是感觉昏昏沉沉的,好不清醒。
近日为了跟着货船交接的事情,头疼欲裂,几日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若没点这香,兴许今夜就没那么容易入眠了,可惜后来梦魇缠身,不然还能望着一觉直到天明。
夜里星光点点,汤璃独自一人站在船板上,眺望着远处岸上的丛林,不禁出神。
“璃璃,可是又梦魇了?”凌澈话音刚落,汤璃便就感到肩上落下了一件披风的重量,身后一瞬没了凉意。
汤璃转眸瞧他一眼,二人从少时起便就生活在一起,算得上是半个青梅竹马,这些事情,即使她不说,他也明白。
见她不言,那便是默认了。
“何事发愁?”他又问道。
“无事,就是睡得不安稳,出来吹吹风。”她无声的叹息中,藏着浓厚的无奈之意。
凌澈敛眸,哪怕如今二人如此熟悉彼此,但他也深知汤璃的心思总是过于缜密,有些时候,就算是他也无从知晓全部。
月影波光,他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即使无言,但也足以享受。
“那是?”汤璃一瞬蹙眉,望向岸边的眸光中带着一丝警惕。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岸上丛林之中竟升起滚滚浓烟,昏暗的林中略带火光,一场大雨才停,按常理而言,都不该此时此刻出现火势。
“这火,怕是另有隐情。”凌澈凝眉,低沉着嗓音。
汤璃眉头一展,微微眯起眼眸,思索片刻后,这才接着道:“那个方向可是邻水驿?”
“是。”
“算算时日,送往密都的最新一批粮也该是这两日到邻水驿了,若当真如此赶巧,那这批粮怕是保不住了。”
“这趟车队的领头应是仲阳叔,他经验丰富,兴许他早已领着车队过了邻水驿,说不定此时正在赶往密都的路上。”
“就怕是我算准了。”汤璃抬眸,还是有些担心得紧,“更何况若真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不说那批粮保不保得住,整个车队怕都难以留个活口。”
她如此大胆的猜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毕竟如今汤氏商号中早已分为了两派,分别下注两位众人所认为各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的候选人。
一位是汤璃,另一位则是临川堂分堂堂主——汤巽。
为了让她失去与其竞争的机会,近些年来,汤巽总是在这些小事上给她下绊子,不是意外毁货,就是蓄意谋害,总之就是让她绝无安生之日。
而仲阳也算是商号起初面世之时最早加入的一批老人了,如今正是因为不接受汤巽对于‘陆运改水运’的新提议,故而被其视为眼中钉。
汤璃也正是因为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这才对这批选择守旧的老人们而担忧,也不知汤巽那疯子何时何地会对这些人下黑手。
她能做的,是除了平日里要随时与汤巽对峙以外,还要想方设法地护下这批老功臣们。
“既不放心,那我便替你走一趟,也好让你安心。”凌澈也猜得出她所担忧之事,横竖不过是前去瞧上一眼,但只要能让她放心下来,他便也就不嫌麻烦了。
“我同你一起去。”汤璃伸手拦住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展眉,“别忘了,我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了。”
凌澈自是不敢再拦她,只是轻轻点头,温柔一笑,转身便就到船舱中吩咐下面的人将船靠岸。
这头汤璃回去将衣裳穿好,舍去了披风,更显轻便,再次出来的时候却撞上凌澈带着些许质疑的目光,她疑惑。
“雨后夜里湿气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穿得这般少怎么能行?”他故作责问的模样,但语气中却仍旧温和。
“若真要动手,这身才合适。”汤璃很是坚定自己的选择,一时竟也驳得他无话可说。
只见他轻叹一口气,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如此。
待船靠岸,二人飞身下船,落地后朝着浓烟燃起的方向迅速小跑起来。
不过片刻,原本还弥漫在林中的潮湿气也渐渐地染上了一阵烧焦的味道,二人蹙眉而行,滚滚浓烟,就在眼前,稀稀疏疏的打斗声也逐渐入耳。
快到邻水驿跟前时,二人瞬时躲在了树丛之后,探头瞧着里头的情形。
邻水驿是汤氏商号着手修建的,也是陆运商队前往密都必经之路上的最后一个驿馆,其作用则是为了负责车队所需更换的马匹,以及需要补充的口粮等。
而车队每次途径一个驿馆,也意味着领头人可以选择暂且在此休整一两日,亦或是做好准备后继续赶路。
而若是按照汤璃的算法,仲阳带领的车队,就正好是昨日到今日的期限内途径此地,故而才生担忧之意。
就在他们二人探查之际,火光耀眼当中,一个熟悉的面孔顿时引起了凌澈的注意。
“是仲阳叔!”他惊道。
汤璃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火势当中一个坚挺的背影正抢着解开马棚中马匹们的缰绳,而她屏息之间也终是松了一口气,竟真的是仲阳!
还好她今夜多留了一个心眼,若非亲自下来探查一番,不然就怕是错过了……
“走吧,先救人。”她敛眸,即刻踏入火场之中。
凌澈这头也立即跟上他的脚步,顺势环顾四周,转头便就提醒道:“看火中打斗痕迹,多半怕是妖族作祟,你小心为上!”
汤璃点头:“你也多加小心!”
二人正小心翼翼地往仲阳那头靠近,谁知先遇上了停在门口的车队马车,马儿都领到马棚中休息去了,剩下的马车上还有未曾卸下的货物,这些车上倒是不见火势蔓延,如此看来,动手之人怕是也不想毁了这批货。
火势不大,但却也足以呛人,凌澈只好抬手捂着口鼻,走在前头为她开路,而汤璃也十分谨慎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忘探查周围的情况。
直到门口,二人这才发觉原来所有的打斗声都是从驿馆中传出来的,故而他们只好接着往里进,凌澈抢先一步寻到仲阳,立马同他一起解救马棚中因火势蔓延而疯狂挣扎的马儿。
“仲阳叔,我来助你!”
“凌澈?”仲阳急忙瞧了一眼,手上动作仍旧不停,反而即刻劝阻,“你怎会在此?今夜劫火乃是妖族所为,唯恐他们此时还未离去,你快些离开!”
“不!我们绝不会丢下您!”凌澈立即驳道,并在缰绳全数解开之际,打算将他强行带出去。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仲阳被他拽着跑起来,却也不忘问道。
还不等凌澈作答,这头却只闻一声‘风惊竹’,汤璃的身姿便就从天而降,手中紧握一根细长状的玉竹法器,打横拦在了他们身后。
唤出法器那一刻,她也同时将那道朝着二人后背袭来的妖力击散,只见她屏气凝神,顿时扬声呵斥:“妖族何时也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在中州地界作祟了!?”
她的话音刚落,随之入耳的便就是一阵浓厚的笑声,肆意且猖狂。
“有人花钱买他们的命,我既收了钱,自是要将此事办妥的。”只见丛林之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一个魁梧且挺拔的身姿骤然立于眼前,火光之中,他略微勾起的嘴角更显狡猾。
凌澈见状即刻在手中化出长弓,不过眨眼一瞬,便就放出数箭,分别落于身旁数个方位。
羽箭乘疾风而穿于火势当中,百发百中,即刻将那妖族的几位手下如数射杀。
收手之际,他也连忙走到一旁,与仲阳一同将一旁几乎要被吓破胆的两位幸存者扶起,此一战,整个车队数十人口却也只剩下三个活口了。
“既是收钱办事,我也不为难你。”说着,汤璃便伸手从怀中取出一袋金银,随即抛出,“我出三倍价,这三人,我要带走。”
那妖即刻抬手将那钱袋接住,当着众人的面将其打开,瞧了几眼,却又再次抬眸,压了压眉眼:“可若是被买家知晓我今夜并未处理干净此事,往后您可让我还如何继续接活?”
“既是花钱办事,我如今也没少你半分银两,此三人日后只会为我办事,我亦可向你保证,他们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在商队当中。”汤璃半分不敢松懈,但却与那妖对峙得有来有回。
“小姑娘,这事儿,怕是不合规矩吧?”只见那妖露出更为瘆人的奸笑,似是不愿妥协。
“钱你也收了,人你也杀了,如今这邻水驿也算毁了大半,你究竟还想如何?”凌澈看着他这般蛮不讲理,早已磨没了耐性,这会儿正一个跨步走到了汤璃身旁,质问那厮。
“不想如何,只是这钱,这人,我都想要罢了。”那妖再一次咧着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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