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两只木箱落地,她的两位手下退去,汤璃便也抬手让仲阳先退下了。
来者正是望江亭的季娘管事,汤璃还算与其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不曾想当初想尽办法只为见一面的郁头牌,如今却已……
“季管事,许久未见,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汤璃将那杯备好的茶水递上,温声问候,并询问其来意。
季春极为客气地笑着接过那杯温茶,这便就面带愁容地说道:“今日只为郁家娘子所交代的事,若是叨扰了少堂主,季春便在此先行赔罪了。”
季春的年纪也不小了,此时此刻她如此唤郁遇,显然也说明了郁遇并非是她唯一的主子,只是在郁遇成为望江亭新的主子后,她依旧选择跟随她罢了。
汤璃此时也连忙赔笑道:“哪里的话,既是郁娘子交代下来的事,季管事便尽管说吧。”
看得出汤璃并不介意,季春便就更加安心了下来,只见她抬手解开了一旁木箱之上的锁,伸手便从其中拿出了一只颇为精美的木盒以及一封摸起来非常厚实的信封。
“这信,是当家的指明要亲自交到你手上。”季春说着,便就将手中的东西轻放在了茶几上,“盒中乃是地契,以及画舫的钥匙。”
汤璃还未接过手去,仅仅只是听到这后半句,便就吓得呼吸一滞,就连伸出去的手也是一抖。
“当家的说,望江亭毕竟有着她多年以来的心血,她是不愿见其落寞的。”季春说着说着,眼眶里也逐渐泛了红,“可她还未曾来得及找好下家,便就只好擅作主张,将这一切都交由你定夺。”
画舫走到今日,能够有此规模,自是离不开郁遇在其中投入的心血。
而她也并非是那种将这一切都视作是生意筹码的人,望江亭中亦是些活生生的姑娘们,而她也清楚,若连她也离开了,那些姑娘们可就真将失去了最后的庇护。
等着她们的,不再是可以自力更生的机会,只会是无尽的深渊。
所以在她决意与周复共同面对一切的时候,便就必须为画舫寻到最好的退路,总是需要有一个人,替她做好最后的决策,也算是替姑娘们寻好出路。
“当家的也说了,若是少堂主不愿经营下去,她也替画舫的姑娘们做好离开密都的准备,先前早已将这些年来存下钱财都分发给了大家,不管您作何抉择,她都无怨无悔。”
季春将郁遇生前所交代下来的话如数告知,颤声说罢后,亦泪如雨下。
汤璃却也一时哽咽,竟不知到底该作何打算,手里只是颤颤巍巍地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地契,还有画舫各处的钥匙,串成一串。
季春看见那串钥匙后更是泣不成声,却还是强忍着颤抖的嗓音,接着道:“她还说,不能因汤巽所犯下的过错,便就殃及池鱼,更不能因此而看低任何一位汤氏族人,特别是少堂主。”
这些话,虽说是郁遇特意交代给季春的,可此时此刻,她所熟记于心,眼里所流露出来的更是真情实感。
汤璃听到这里,只觉心头一颤,顿时眼泪纵横,就连呼吸也都变得沉重起来。
“至于别的话,就都在信里了,剩下的便就是当家的留给少堂主的物什了。”季春含泪又道,“当家的吩咐过,要给少堂主多些时日考虑,不急于一时。”
汤璃抿了抿嘴角,含泪点了点头。
“明日一早,是当家的葬礼仪式,她或许……是盼着少堂主来的。”
季春哭得几乎失声,却还是坚持起身行礼,说罢便就先行离开了。
汤璃此时也终于打开了那个信封,其中果真是一沓厚厚的信纸,以及一把可以打开剩下那只木箱的钥匙。
她先是将那钥匙握在手中,便就颤颤惊惊地摊开了那沓信纸,从第一行读起。
翻过几张信纸,她这才知晓,原来那只木箱里,是汤洛仅剩的遗物,简单来说也只是一些汤洛用过的物什,毕竟也是十多年前了,能保存下来也实属不易。
汤璃此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紧张得连开锁的手都是颤抖的,眼泪不禁滴落在了木箱上,就像是迟到的思念,即便是无法及时,但也终将会到来。
那只箱子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袱,里头的物什一尘不落,可见郁遇的用心。
讲那些包袱逐渐解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汤洛习惯披在肩上的披风,或是一副她喜欢的茶具,又或是一套郁遇送给她的发钗……
每一件都透露着郁遇对汤洛的喜爱与依赖,也说明了二人的关系匪浅,并非是传闻当中的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传言当初汤洛与汤巽出入成对,密都之中无人不知二人关系密切,却道二人间的情感天理不容,乃是不祥之兆。
直到郁遇横空出现,汤巽开始对画舫流连忘返,此等流言才渐渐转为‘汤巽与郁遇才是天生一对’……
而汤璃自小从未踏足过密都,更未曾亲眼见证过这些事情,仅仅都是些耳听为虚的传言,故而也与世人以为曾经的汤洛与郁遇本该势如水火,相看两厌的。
谁知今时今日,却得以从郁遇的亲笔当中知晓了当初的真相,原来郁遇能将当初的画舫发展到今日的望江亭,竟还离不开汤洛的指点。
二人还曾是闺中密友,亲密无间的关系,是恩人,亦是友人。
并且郁遇也在心中承认了那暗中指引汤璃前去挖坟求证一事,正是出自她手,为的是证明汤洛当初未曾留下过尸首,而汤巽那个负心汉,更是连衣冠冢都未曾替她立下。
那坟头之下,仅仅只有一副空棺椁……
可郁遇这里,却存放着数件留存过汤洛记忆的物件,这些,她如今要如数归还给汤璃。
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留个念想,至少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直到这一刻,汤璃才明白,从一开始,郁遇就从未想过要替汤巽对付她,反之,从始至终,郁遇都从未动摇过,势要站在她的身边,更要替汤洛护好她。
而另一只木箱底下,除了一些郁遇备下的见面礼以外,垫底的则是一沓几本厚实的账本。
上面记录在册的则是一些客人到望江亭中的花销,佳肴美酒,弹奏歌舞等。
本以为只是几本在正常不过的账册,可就在汤璃冷静下来,一页一页翻下去的时候,却逐渐发觉其中单独用红色墨水撰写的字迹有所蹊跷。
其中特殊的登记方式,令她不禁多疑起来,并连忙从郁遇留下的信中查阅着这几本账册留下的缘由。
直到泪水逐渐打湿了信纸的一角,她这才得知,原来这几本账册是她亲自记录的内账,外账仍留存在画舫当中。
而这几本内账,是她留给她的证据,留给她用来问责汤巽的证据。
这些账本当中用红色字迹记录在册的,都是一些与分堂有关的往来生意,原来汤巽在挽留一部分客人的时候,会命郁遇配合。
使得部分被要求下次继续与分堂合作的客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一切,照做之后便可到望江亭中钦点弹奏歌舞。
故而周复当初杀害的那批客人里,就有大部分都是汤巽牵绳,引到望江亭去的客人。
也正因这一举动,汤巽也成了间接害死那批客人的帮凶,故而那日围堵分堂店铺门口,向汤巽讨要说法的人群当中,也有这些商贾的妻儿子女们。
包括有时这些商贾从分堂购入的布匹,粮食,若是存有囤积,无法售空的情况下,汤巽也会为了不流失这一批商贾往后的支持,而让郁遇以别的府宅名义前去帮忙收购。
这些钱财,一笔一笔,全都登记在册。
汤璃也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为何那日她想要试探这二人间的情感无果,原来是郁遇从始至终都未曾讲汤巽放在眼里过,又何谈情感?
怪不得哪怕是人妖殊途的情况下,她依旧深爱着周复,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为爱殉情。
难怪他们为了彼此都那样豁得出去,原来是两情相悦,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更何况比起汤巽做的那些肮脏事儿,周复的守护,便被衬托得更加可贵难得,他身为一只寿命悠长的妖,却为了最后能够陪伴郁遇短短数十年的寿命,便回到中荒去潜心修炼,增进修为。
而汤巽那个狼心狗肺的,却将郁遇与那画舫中的数十女子,视作生意筹码,罔顾人伦。
汤璃伤感之余,却也因此而感到无比的愤恨,恨自己迟迟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恨自己时至今日才得知其中真相。
而她也因此事在院中坐了数个时辰,反复思量,哭到窒息,悲愤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
最终惹得她连晚膳都未曾等得及,便就累得回屋歇息去了,直到第二日一早才起身出来。
清晨,日光高升,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码头的修缮还未曾结束,画舫经历这场风雨之后,也有所损失,工匠们起早贪黑,只为这码头大名鼎鼎的望江亭能够早日重新开门迎客。
可季春却在今日打算完成郁遇尸首的水葬,以往人死之后,在中州都是停放七日后才下葬的。
按照季春的思量,许是猜想郁遇不愿与周复分别太久,故而为了能让二人好在黄泉路上相认,季春便就打算给郁遇安排水葬,并匆匆忙忙地准备在了三日之后。
汤璃等人今日也准时出现在了码头,见到季春之后,她先是领着汤璃替郁遇上了香,随后便就吩咐她做好准备,一会儿水葬最重要的一步会交由她亲手完成。
直到众人祭拜结束,郁遇的尸首便就在花团锦簇之下飘入水中,随着水浪一点一点地飘香远处。
而汤璃则是一手拿弓,立于岸边,做好准备。
待她的尸首飘出去一段距离后,季春带头唱起了哀悼的歌谣,由汤璃将点燃的箭矢驾于弓上,蓄势待发。
看准时机后,只见那支箭矢射中在了尸首的身旁,火势一瞬蔓延,直至覆盖住她的尸体。
众人眼看着那浓烟滚滚,一阵风过,火势愈发地大了起来。
大家眼里虽满是伤感,个个黯然神伤,但目光之中多少还是夹杂着一丝祝福之意的。
水葬结束之后,也将意味着二人的重逢,有情人自不会分离。
或许来世,二人终将再续前缘。
那便就让他们带着亲朋好友祝福,继续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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