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去，你这堕落的灵。”摩擦的声音在卡尔耳中爆炸，那是真神的怒喝之声。
卡尔被这堪比管风琴齐奏的宏大之声扰乱到捂住耳朵，他的眼前同时也跳跃着刺目的光，卡尔的脚步踉跄了，跪倒在地面。
独眼巨怪也停下了，它惊恐转动头部，用手摩擦着眼睛，似乎它也有卡尔一样的感受，不只是声音，它恐怕还看到了光的闪烁。
然而它野兽般的脑袋不理解此为何物，它挥舞手臂，向空气中的敌人撕扯。
“卡尔！到这边来！”老骑士的声音在旁边呼喊，卡尔知道他听不到神的言语，刚刚发生的一切没有干扰到他。
“必须让它倒下，攻击弱点！”老马边喊叫着边拉拽缰绳。
这只独眼巨怪有点智力，不会被轻易引诱，
这家伙身体皮糙肉厚，弱点集中在头部，然而高度令短兵器难以攻击，猎人的围捕一般借助陷阱和枪支。
他握紧剑柄，可惜手中的不是长枪，风暴配合长枪冲击这个怪物的腿部，定能让它跌倒。
此时的独眼巨怪犹如发狂，在空中交替挥打手臂，拍锤大地，
树木被它的狂暴击碎，弯腰折断，砂石飞舞，站在附近的卡尔恐怕会被飞出的碎片击中。
一定要把它引到空旷地带，这只怪物会捡起树干和石头作为武器。
卡尔看到了骑士的方向，朝着空地这边奔来，独眼巨怪胡乱挥舞片刻后，放下了双臂。
它甩动脑袋，重新盯住了空地内的二人，两个目标都在这里。
独眼巨怪咆哮一声，借助双手拄地，排山倒海之势奔向目标。
“驾！”骑士与风暴也向着庞大的怪物冲锋而去。
巨物与人交汇的瞬间，剑尖划过厚实的皮肤。
灰色的表层裂开小口，露出粗糙的暗白色里层，连血都未曾流出。
不痛不痒，巨怪的目标仍然是刚刚惹怒它的卡尔。
骑士交错之后又快速调转马头，继续追向前进的巨怪。
一剑，两剑，独眼巨怪的后腿不断拉出豁口。
巨怪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恼人的乌鸦身上。
细腿兽跑得快，又灵活，它向来不爱追逐，但是不断啄着它的腿太令它烦躁了。
浑圆的眼珠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骑士身上，它将会优先拍烂这个铁包肉。
“卡尔，慢慢躲进旁边的树林。”老马尽量用低喊声呼叫，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来，卡尔可以趁机转到安全地带躲起来，巨怪会失去目标，集中于和自己缠斗。
骑士驱动战马，左右绕动着，令巨怪不停转动身体拍打，环绕它周身的草地已经被拍烂，锤出坑洞。
放风筝般的引诱，直到将它拉扯到晕头转向。
“老伙计，和我好好配合。”骑士拍拍身下黑马的脖子，将长剑收回剑鞘，转而抽出了随身匕首。
战马奔向了还在发晕的巨怪背后，留足了冲刺距离，随即战马冲向后背，如失控般疾驰。
但愿他当年的经验还没失效。
在风暴撞上独眼巨怪后背的瞬间，骑士的身体从马背上跃了起来，风暴适时转向，偏离了即将撞上的肉墙。
匕首插进了独眼巨怪的背部，骑士双手握住剑柄，脚踩到了背部。
它的背部是倾斜的，只要找到支点，就能攀爬向上。
粗短的匕首并不能扎伤它，只能算是肉里扎进根小刺。
恼怒的独眼巨怪翻转身体，没有！马背上的铁皮不见了！
它将注意力重新转到风暴身上，那匹还在奔跑的壮硕黑马，是空地内最明显的目标。
骑士抽出了绑在腿上的短刀，插进了更高的位置。
两只手如冰爪攀岩，在奔跑的节奏中逐渐接近它的头颈。
匕首插在巨怪的肩膀，骑士已经摸到粗短头颅后的凹陷。
枕骨与第一颈椎的接缝处，皮肤薄弱。
剑可以轻而易举从空隙插入，绞断它的延髓。
卡尔在远方树木的背后注视着这一切，老马似乎马上就要完成他的攻击了。
巨怪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它转动头部，挥起手臂，试图去摸自己背后的东西。
背后之人在猛烈摇晃中，试图避开它拍袭的巨掌。
卡尔的心提到嗓子眼，然而他无能为力，自己冲上去只不过是被它随手拍死的小动物。
不，如果他能吸引注意力，哪怕是喊叫一声，给老马攻击的空隙……
黑色骏马却提前一步冲到巨怪身下，它一直在与巨怪拉开距离，等待巨怪追逐上来，再快速跃开。
现在它为了主人，主动迎向狂躁的巨物。
马背向着巨怪，钉着蹄铁的后蹄狠狠蹬向巨怪下腹。
巨怪很快被近在眼前的猎物勾住，总是追逐不上的四脚兽终于落入他的攻击范围，它的手掌快速拍向身下的黑色身影。
骑士的剑命中它的颈窝，随后巨怪高举双臂，向后仰头高声嚎叫，仿佛被捕食者咬中后颈。
剑身转动，将切断它的生命。
独眼巨怪爆发出最后的垂死挣扎，它的巨手在地上刨挖，后腿狂乱奔走。
在一阵抽搐般的摇晃后，终于直直向着大地坠去。
在一切狂乱的声音和尘埃散去后，一动不动的庞大□□上，还跪着握住剑的老骑士。
抬起头的老骑士看到了被震动冲击倒地的卡尔，卡尔应该是跑了过来，但是倒在了巨怪身体外，他守护的人没有受伤。
他的老伙计呢？
马匹侧躺在了地上，在独眼巨怪肥胖的身躯下压着，仅仅露出半边脖子和头。
暴露于外的半边眼睛圆睁着，张开的嘴巴边还在冒出血泡。
风暴已经一动不动了，那瞬间它被砸下来的身躯压死了。
卡尔慌乱地撑起上半身，变成一滩烂肉的独眼巨怪躺在他面前，他的心脏还在狂跳。
刚刚他看到风暴被拍倒在地，他冲出藏身地，想要将巨怪吸引力拉走，风暴还能从身下逃开。
然而在狂乱的碎屑与尘埃骤起，巨怪最后的暴烈挣扎几乎将他拍到，他在最后的倒地声中也被冲击撞倒。
老马呢？他试图从刚刚的混乱中平静，眼睛看到了那个跪在马边的苍老身影。
老骑士正抱着那匹马的头，涕泪满面。
“老爷，我的骑士路，结束了啊，”老骑士不顾满眼的泪水，他揉皱成一团的脸望向了卡尔。“王国建立的时候，我的封地没了，国王死的时候，我的信仰没了，现在连风暴都丢了，我什么都不剩了啊。”
“老爷，骑士‘风暴’保护不了帝国的通缉犯……”老骑士几乎是苦笑的表情。
“之前追随您的时候，也是只求死前，能再走一遍骑士路……”跟随领主的奇异冒险，甚至收获美人的芳心，何尝不是那流浪骑士的最后幻想。
“‘风暴’没了，‘风暴’骑士也没了。”年近半百的老人身体仿佛枯瘦的干柴，双手紧抱着爱马的头颅。
马的眼睛已经丧失了光彩，连同老人眼里的火，也一同熄灭了。
“我早就该回家乡了，把我的盔甲和剑卖了，租个良田。”老人喃喃自语着，眼睛只盯着怀中的马，他甚至未将视线转向卡尔。
卡尔只是注视着他们的身影，他此刻的话语连同祈祷也无法送进老人的心了。
明明刚刚在斩杀之时，他的身影如此伟岸雄壮，此时却颓败如枯木，老骑士完成了他的最后一战。
噔噔，身后传来了马蹄的蹬地声，还有熟悉的嘶鸣，那是茉莉终于平静下来，返回主人的身边。
“您走吧，茉莉也带走吧。我不会用您换赏金，您有自己的信仰和理由。”老骑士叹息着，他将为领主尽最后一份忠。
卡尔知道，哪怕老马跟着他，也只会变成帝国的通缉对象，而且和他同行过，恐怕也会变成被盘问的对象。
他低下头，取下了一直藏在衬衣里贴身佩戴的银质新神教饰，上面还残余着体温。
他将细细的银链对准老马的剑身，咔嚓，链子断开了口。
随后他走到老马身前，伸出了手，“拿着这个去城里换赏吧，背后刻有我的名字，他们知道这是我的东西。”
“老爷，您……”老马呆滞地看着送到眼前的饰物，繁复的花纹透出银亮光芒，那是圣廷之职的证明。
“你就说你试图抓到我，遭遇了山怪袭击，我抢走你的马逃脱了。这是你扯下的东西，告诉他们我消失在这里。”卡尔将教饰放至老马手中。
至少这十枚金法币，能买走他的茉莉和风暴，还能消解教廷对他的怀疑。
“老爷，您把这把匕首带上，即使您挥不动剑，也需要防身的武器。”老马把自己腰间携带的短匕首解了下来。
他明白后面的道路对于这位失去护卫的文弱贵族，将会异常艰难，尤其是在人烟稀少之地遭受追捕。
教饰被老马取走，替换上了他的私人佩刀，还带着皮质系带。
刀鞘的皮革被包养地泛出光亮，想必内里的刀刃也时常擦拭磨尖。
卡尔握紧了佩刀，他转过身，向等候的茉莉走去。
他必须比教廷的脚步更快，抵达白之城，老马带走的教饰，也会将追兵引至丛林。
茉莉温顺地伏地头，他踩住马镫爬上了马鞍，那把佩刀也被他系在左边腰带上。
他看向那个还在和爱马依偎的身影，向之点了点头，那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驾！”调动马头，平原的另一边，巨大的林海静静等待着。
他将孤身一人，逃避所有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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