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站到那扇白色大门前时，还是之前的敲门顺序，莉克丝没有过来开门，门内只是传出淡淡的声音：“请进。”
门没有锁，艾西露转动把手推开门，发现了在明亮的灯光下侧身站着的莉克丝，头正微微昂起，朝向了墙壁上的油画。
那幅画，在上一次拜访时还没有挂在那里。
“你能帮我总结这幅画吗？”莉克丝没有动，她只是邀请艾西露走上前来，和她一同观赏画作。
艾西露站到了油画前，那上面画着的不像是这个时代的着装与地点，颜料的痕迹看起来不旧，甚至没有出现皴裂，有如不久前才绘制。
莉克丝是买到了某位名画家的新作吗？她想起大师泽佛的画作，一些豪门贵族总是以悬挂他的画作为荣，毕竟那些画真迹难寻，有不少伪作之人模仿他的笔迹，卖些鱼目混珠之作。
甚至因为假画延伸出专门的鉴定师，自称鉴画无数的考究学者，拿着放大镜对准画面细节寻找笔触和颜料的真伪。
他们不断争论双字母签名是否是关键证据。
据说泽佛有时会在画作右下角留下两个交叉的字母作为自己的签名，有时候，又没有任何签名。
艾西露确实在报纸上看过好多次拍卖画作最后鉴定为伪作的趣事。
他应该是位性情古怪，难觅踪迹的大师，因为他所有的画作都并非由他本人售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她抬起头，仔细观摩起上面的内容。
画面被光与黑暗划分成了两部分，在黑色的夜幕下，远处的房屋、天空等被淹没在黑暗中。右边是一队士兵模样的人，举起的武器如同现在的基石□□样，制服却不是帝**的，他们将枪口对准了画面中最亮的部分。
淡黄灯光之中，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人，他高举着张开的双臂，愤怒地瞪着士兵，其身后簇拥着几位像是平民着装之人，脸上有愤怒，不甘，恐惧。这群人的脚下，躺着已经被屠杀的同胞，血流满地。
“这是……”艾西露迟疑，这幅画的情感是如此愤怒压抑，像是在描述帝**的杀戮行为，却又不那么写实，画上发生的内容好像没对应上什么历史事件。
“画家用艺术的方式，表述对战争的愤怒？”艾西露将它总结为画家对战争行为的控诉，她看向莉克丝，试图确认她的回答是否令人满意。
“不，这就是真实的历史。”莉克丝发丝从肩头垂落，她棕色的眸子转过来，对上了艾西露迷茫的眼睛，“旧日残卷。”
艾西露没有想到，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些历史藏物，被固定在油画布上的久远真实，不知有几千年沧桑，颜料的痕迹却带着尚未干涸的质感，她忍不住凑近一步仔细观摩。
“学会最近在遗迹发掘的一幅画作，我很喜欢……”莉克丝迟疑一下，“大概是，项目负责人送给了我。”艾西露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学会代言人，少不了有些讨好之徒。
“你觉得是谁保留了这些？”莉克丝突然发问。
谁？为什么要保留旧人类的文明，甚至让它们如此完好。如同让人类旧历的时间停滞在泥土中，度过漫长岁月。
“旧神？”谁能有能力做到这些？艾西露大概只剩一个答案。
“它为何保留旧历文明，却不做何解释，任由旧教廷缴毁？”莉克丝的问题很尖锐。
“那只有去问问旧神们了。”艾西露不想揣测那些高天之上模糊存在的思想，更何况人类无法和神交流，除了那些被遴选的教廷之血。
莉克丝的表情有点捉摸不透，她似乎想说什么，身体却转过去，走向沙发的方向，她在示意艾西露去往今日真正的会谈。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幅画吗？”她背对着艾西露提问着，没等艾西露回答，她兀自说道：“它描述着历史和未来，人类被仇恨与暴力所染，总是重复相同的故事。”
艾西露不语，因为她已经看到，那张茶几上摆着的一叠薄纸。
那是留给她的今夜故事。
手指拿起了那沓纸，开始翻阅。
[今天的雷雨使我睡不着，我被雷声惊醒的时候，脑袋里冒出了那个想法，可以吗？如此之举，是否会遭受神罚？研究快走入死胡同了，如果那个方法有用的话，哪怕尝试一下。
明天早上我应该先去桥洞集市，采购些预备用品，先把采购清单列好……（大量的商品名称和数量）]
[……决定先从最小的变量开始测试，我采购了足够的工具和材料，今天先去郊外的溪流碰碰运气，或许能在那里找到合适的契合物……]
[……有反应了，两个连接位置给出了输出的指示，这也许是启示，说明我接下来的方向可以接着它继续走，我的猜想有一半是对的。]
[今日是第二次实验，今天尝试用更高级的材料测试，已经比之前的数据好多了，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含量越高意味着反向溢出的数越大……]
中间大概又隔了一段时间，下一张的日期已是两周后了。
“这些日记为什么像只写了一点？”艾西露忍不住提问。
“似乎奥利克森在写完今日的感想后，会将实验部分另起一页，大概是为了区分生活与研究，个人的古怪习惯。”莉克丝挑挑眉，学者总会有些个人的坚持。
[伊齐看到我的工作室发疯了，他昨天刚从老家回来，不知道是路途遥远还是真的心情不好，他的脸都是黑的。
他说他私下虽已经归顺新人类教，但是我的所作所为，是身为人类都不能容忍的，他说他老爹说得对，他已经把家族的荣耀都丢光了，信仰也好学业也好事业也好，全都失败了。
或许他当初就不该在遗迹触碰那些禁忌，害得我变成现在的疯子，要么我们已经都受到神明诅咒，最后会被诅咒吞噬。
我告诉他，当年的人类应该也经历过这种时刻，就像新人类教中提到的：凡愿舍弃己身、破碎心中偶像的，必得见真理的居所。
人类必须迈出那一步，哪怕是痛苦的。]
或许奥利克森不怎么记录生活了，要么其后所有部分都是写着关键的实验，日记的日期又跳跃到一个月后。
[伊齐一个月都没来过了，他说他没法继续支持我的工作了，他父亲被生意伙伴骗了，欠了一笔债，他还在四处筹集借款。
我手里的钱可以撑一段时间，大不了到时候我把祖屋卖了，去租个小房子研究，它现在差不多已经有雏形了，我迟早要把原型做出来，我相信那个未来。
不管是过去的未来还是现在的未来，人类一直有能力做到，这是必要的牺牲。]
时间又进展到半个月后。
[城里面有些风声说异教徒在做召唤邪灵的行为，我基本都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出门的时候也乔装打扮，但愿教廷没追查到我这里。]
艾西露手中的纸已剩最后一页未读，她先提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奥利克森的实验是什么？”
“这正是我们学会正在研究的。”莉克丝冷冷说，她坐直身子，似乎准备讲述正式的话题。
“钒辉石不是挖出基石矿，再清洗打磨下那么简单。我们不知道要如何将基石能量诱发出来，人类不能，但那些可以。”莉克丝停了下，她没有直白说出，能利用基石能量的无非就是旧神及其眷族。
“所以奥利克森想到了，如果用使用能量的一方倒推回能量发生体，是否能找到使用能量的路径。”莉克丝的话语有点晦涩。
“你是说，用那些基石生物……”艾西露脑子突然有点震荡。
这就是钒辉石的真相？那么商会为什么会收购基石生物……非人种为什么会被送上战场……帝国为什么突然发动收复战争……问题在艾西露心中变成旋涡，将她从手中的纸页抽离，从现实拉走，她从未意识到帝国的一切架构是如此搭建而来。
“奥利克森似乎用了更加提纯的方法，按照他的理论，越高级意味着能量诱导更多。”莉克丝没有关注艾西露的发呆，继续讲述着她的看法。
“他用了更智慧的基石族？”艾西露开始向后推断，那或许就是奥利克森惹怒神明的根源，旧历时代人类不应僭越自己的地位。
“奥利克森确实很疯狂。”莉克丝轻叹一声，“但是，艾西露你也知道吧，疯狂的终点必然是灭亡。”
艾西露知道最后那句的意指，恐怕是帝国……也许帝国的矿源和基石生物，因为人神战争被消耗得差不多，战争的打响，就是向外寻求新的资源？莉克丝说的终点……是即使占领所有资源，最后也终将用尽？
那奥利克森呢？她看着眼下最后一张日记，这就是奥利克森的终点？
[这几日的逃亡，我实在是疲于应付，虽然躲在伊齐住的地方还没有什么问题，那些该死的教廷走狗，工作室里的东西估计都丢了，我的材料都被他们一把火烧了，你们知道你们毁了人类的一半历史吗？
从家里窗户翻出来的时候，原型差点掉到地上，弄坏这个我还不如撞死在教堂的门柱上，当然那群狗不可能抓到我，XXX！（某些脏话）
但是一想到如果我真的丢了性命，至少也要把未记在这里的实验保留下来，那些数据还留在我脑子里，所以我先把我能想到的重要的东西都列在这里，以免后面无法找到：]
“奥利克森最后被旧教庭抓到。”艾西露推测，这几日的躲藏后，旧教庭冲进藏身处，逮捕了他，随后他被判处火刑，他的资料和研究连同房屋被火烧了个精光，这也是为何他相关资料留存甚少。
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奥利克森据说是新人类教信徒，他的日记却从未说他已经皈依。
“那些是旧教庭的说法，他们处决了这个异教徒。”莉克丝忽然前倾，伸手去茶几底下摸索着，随后，皮革封面的黑色文件夹竖在艾西露面前。
“这是‘奥利克森之死’后的事。”莉克丝将文件夹递了过来。
那才是，今夜真正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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