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你一直在等我?”解泠快走了几步,走到阿福身边,碰了碰小银铃,它这才停下。
阿福点点头,又瞧了瞧小银铃道:“原来小铃道长真的是小铃道长。”
解泠道:“不是假名噢。”
阿福道:“阿福也不是假名。”
解泠带着阿福进了响铃观,这一处说是道观,不如说是两件破屋加一个小院子。小院子还是解泠自己砍了竹子围的,做得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
这两间屋子一间是灶屋,另一间就是主屋了,里面供了幅粗糙的画像,随便拿桌子设了个神台,一张小竹床,除此以外就没有了。
门头的牌匾写着“响铃观”三个大字,也是解泠自己做的。一左一右还有两幅对联:“作恶多端入观烧香有点是点,问心无愧见神不拜哪来哪去!”
但这观里除了他基本没有人会来,更不会有人来这里烧香拜神。
解泠道:“抱歉,这里有些简陋,你坐这里吧。”说着他搬来一只长凳。解泠心道,总算没让客人坐在地上,真是招待不周。
阿福站在桌前端详着那墙上挂的画像,这纸实在太陈旧,颜料也斑驳得看不清画的是谁。
阿福问道:“道长供的是谁?”
解泠混不在意道:“随便供供。”
阿福道:“依我看,必是个天定麒麟子。”
他轻轻摸过那人的衣摆,只见画像仿若新生一般,透出层层叠叠的纯白礼服,外罩霞色大袖纱罗,身披宝相花纹披帛,压着白玉坠脚。再见其腰上佩以玉花彩结绶,花结角上坠金挂玉,他的手上拿着……
“够了。”解泠打断了阿福的法术,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些不妥,又道:“这样放着就好,阿福是来找我玩的?没回家吗?”
阿福笑道:“鬼哪有家呀?看哪里好,便想住哪里。我看道长这里就挺好,能不能收留一下我?”
鬼喜欢住道观,说出去谁信啊?
解泠转念一想,道:“住我这儿自然可以,当是我还你的人情。”
阿福却摇头道:“一码归一码,小铃道长别想赖账。”
“阿福,太聪明不好噢……”
“可我会给香火钱……”
“成交!”
阿福立刻从身后拿出了一大捆香烛,咻咻咻地就都给点上了,要不说这小鬼手速快呢,解泠被香火气呛得直咳嗽:“太多了太多了,虚不受补啊!”
解泠闻了好一会儿香火气,终于没那么上头了,他问阿福道:“饿不饿?你想吃什么?”
阿福道:“饿了,但吃什么都可以。”
解泠道:“这里有菌子,家里还剩……”略一顿,他突然就往外跑,冲向灶屋。谢天谢地,锅底没烧穿,只是里面的饭已经变成了雪中送炭。
解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清理干净了这口锅,脸已经脏得不像话。
阿福靠着门框看着解泠忙忙碌碌的,于是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帮解泠把袖子挽上去,又让垂青两头打了结,十分方便干活。
垂青乐得待在解泠身上。
阿福道:“我来帮你生火吧。”
解泠没有拒绝,有帮手为什么不用?不过他还是叮嘱了一下:“不要用鬼火生火,煮出来的饭不好吃。”
殿下被解泠随手扔在桌上,正在各处转悠,想找一个舒适的位置躺下,可惜这里在它眼里破败不堪,实在没处落脚。不过它发现墙边靠着一把尖刀,手柄处乃是一个圆环,刀鞘非常精致漂亮,两面各有一块翠绿的宝石,价值不菲,熠熠生辉!
那看起来是这屋子里最贵气的地方了。行吧,它也就将就一下和那尖刀一起站墙角吧。
解泠随口问道:“阿福,你能吃东西吗?会不会把你这层皮烫坏了?”
“我这是真的。”又怕解泠不相信,他道:“你要不要摸摸看?”
说着他从火后站起身来,走在解泠的身边,带着一些火焰的温度。阿福的手被烤得热热的,拽着解泠的左手就往他的脸上贴,触感微凉,丝滑细腻,确实不像一般的皮囊。
解泠以前是个邪修,炼了很多鬼,但是却从来没有摸过鬼,也不知道鬼竟然是这种触感,除了摸着凉一些,竟和生人无异,忍不住就双手齐上,揉搓了起来,这副皮囊确实结实,一点拽不下来。
“小铃道长可还喜欢?”阿福抓着他的手,二人双手交叠。
解泠不由地感叹:“巧夺天工,真是精致。”
阿福不由地嘟囔:“原来还是不信啊。”
解泠笑道:“我信我信。”不过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焦味从锅里传来,“火太大了阿福!快快快!”
二人手忙脚乱,灭火的灭火,盛饭的盛饭。烟火缭绕,这间小屋从未如此热闹。
饭焦了,但幸好只有饭焦了。解泠将焦了的部分放在自己碗里,给阿福留了较为干净的那部分米饭。
阿福却直接将两只碗一换,道:“我牙口好。”
王婶给的菌子种类繁多,解泠索性炒菌子、拌君子、菌子汤做了个遍。
解泠眉毛一挑,对着阿福道;“快尝尝万仙归宗吧,我的得意之作。”
阿福闻言,丝毫不讶异,而是夹起一片菌子道:“这想来是玉伞听风了。”
大概是一个人住得太无聊,解泠素来喜欢起些怪名字,上到家里的桌椅板凳,下到锅碗瓢盆,都有名字。自然这吃下肚的东西他也能信口拈来,若是旁人可能觉得他有些不太正常,但阿福竟然能接上,解泠乐得吃了两大碗饭。
二人吃完饭,阿福去水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二人坐在两个小板凳上,一个洗碗,一个收碗。
解泠好奇道:“阿福,你死的时候多大?”
“不记得了。”
若阿福说的是真的,看样子应该比自己小一些,想来不满二十。解泠又道:“那你死了多久了?”
“也不记得了。”
解泠三问:“那还会记得你死之前的事情吗?”
阿福摇摇头:“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道长会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吗?”
解泠道:“如果印象深刻的话,多久都会记得。”
阿福道:“哪怕只有几天?”
解泠道:“哪怕只有一瞬,若我一旦记住了,便会一辈子都会记得,生生世世都记得。”
“是吗?”
明月高悬,倾倒在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霓光,阿福的眼睛里好像有了一丝光亮。
夜间入睡时,解泠才发现了最大的问题,屋内只有一张床……
两个大男人挤一挤那是不可能的,床太小,阿福太大。他一睡,解泠就根本没地方睡了。但解泠也不好意思第一天就让人家睡地板,毕竟人家供奉了那么多香火。
于是,解泠将床让给了阿福,将座椅板凳拼一拼,打算今晚先对付一宿,明天去山上砍些竹子来做个竹床。阿福却将垂青往屋里的两根柱子上一缠,利落地一个翻身就躺了上去。
解泠仰着头,看着阿福道:“鬼都这么睡觉吗?”
阿福道:“其实鬼不怎么需要睡觉,睡觉也只是为了恢复。”
既然鬼不用睡觉,解泠就毫无负担地躺在了床上。
“小铃道长睡了吗?”
解泠翻了身看着阿福道:“还没,你睡不着吗?是不是不舒服?”
阿福一只手枕在头后,曲起一条腿,躺得像一幅美人图。
“小铃道长如此坦然地和我待在同一个屋里,不怕我真有坏心思吗?”
“那你有吗?”
半晌也没听见阿福回答什么,解泠道:“我知道之前在鬼城我那位同僚说话有些……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鬼也好,人也罢,就算是神,在我眼里也和青菜萝卜一样,没什么差别。神在我眼里不会变成龙胆凤髓,鬼在我眼里也不会是什么毒药,没有什么碰不得的。”
阿福幽幽道:“真的吗?如果我有坏心思呢?”
解泠道:“你不知道,从前我是个……按我师父的话应该是死脑筋吧,黑是黑,白是白,会因为救了恶人而后悔,会因为没救好人而自责。但事实上,没人会和别人说他是恶人,也不会有人说他是好人,别人就真的信了。善恶哪有那么容易分得清?所以如今我只看我,不看别人。也许我现在这样也不对,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除非以后大家出门在脑门上都写着‘我是好人’或者‘我是恶人’……”
低沉的笑声钻进了解泠的耳朵,他有些丢脸地道:“别笑了,我知道我在说傻话。”
阿福道:“不傻,这样就很好。”
“总之,你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我可太累了。”解泠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片刻后就沉沉睡去,是真的累了。
“嗯,睡吧。”
解泠睁眼时,阿福已经不见了,垂青爬上了他的床,正把他缠着动弹不得。
“早上好啊垂青。”解泠睡眼朦胧地和垂青打着招呼。垂青亲昵地蹭了蹭解泠的颈窝,凉丝丝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放我下床。”闻言,垂青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解泠。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解泠出门一瞧,是阿福拖着一堆竹子回来了,应该是想用竹子做点什么。他只穿了白色的里衣,身上那些繁杂的饰品也都摘掉了,可依旧清俊。
美人是美,可干出来的不是事儿。
看着那些竹子上的各式各样的花纹,解泠的脸都绿了,“阿福啊,你砍的是别人家的竹子。”
青竹村家家户户都有一片竹林,因为怕分不清,便会在竹子的身上画上各家的记号。解泠初来乍到的时候也砍过别人家的竹林,还是村长帮着上门道歉,后来村长还好心地分了一小片竹林给他。结果解泠在这一堆的竹子里看到了大片大片村长家的记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算了,他去赔礼道歉吧。
解泠如此给阿福解释了一番,阿福终于是懂了,“那你的记号是什么?”
“白狐。”
“我还以为是银铃。”
解泠道:“这个银铃是师父给我的,其实它是一件法器。”
阿福道:“看出来了,我一靠近它就会响。”
“嗯,是个警示铃,遇神或者见鬼它就会响。”
解泠正要开始销毁这些竹子证物,就听得门口传来喊声:“小铃道长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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