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青云道:“如果我没记错,昭宁曾发生过骨生花。噢昭宁真君,我不是在说你,我是说那个千年前就已经灭国的昭宁国。”
风雨二人看向了解泠,解泠愣了一瞬,随后立刻道:“嗯,我知道。”
施人衣道:“说起来,我从前就觉得帝君好像不太喜欢你,否则怎么会将你的封号起做‘昭宁’?太不吉利了。”
尚青云道:“听说昭宁国王放了一把火,好多人都被困死在皇宫,太子也被烧死了,这‘昭宁’二字确实不合适。”
解泠无所谓地笑道:“这‘召’难道不是‘召之即来’,‘宁’难道不是‘您有何吩咐’?”
解泠说的是他刚获得“昭宁”这个封号时,同僚们取笑他时的解读。
施人衣道:“那时是过分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解泠道:“还是继续说正事吧,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兰乐坡这三个字,想来后面还有事情发生?”
阿福继续道:“乌峦国并不是因为骨生花灭国的。”
乌峦国灭国的原因是天灾。
骨生花闹得乌峦国不得安宁,火驼和景明怕惹火上身,也暂时放弃了这个地方。后来,不知道乌峦国用了什么办法,这骨生花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乌峦百姓认为都是新王倒行逆施惹怒了天神,要乌峦新王以死谢罪,他死的地方就是兰乐坡。
可他死了以后,乌峦国就再也没下过雨。
久而久之这里便被黄沙覆盖,最终灭国,唯有兰乐坡依旧立于沙漠之中。原本火驼和景明还想争一争,但那个地方有去无回,硬生生断了中原和西域的往来。
这便是“一入兰乐不得出”这个说法的由来。
听到此处,解泠看向施人衣道:“那兰乐坡之前就无法降雨吗?”
施人衣摇头道:“这我倒没注意过。”
尚青云道:“有没有可能是那位乌峦国王的亡魂在兰乐坡作祟?他被逼死,执念肯定很深,这才行成了结界,阻挡降雨,让他的国民都渴死?”
施人衣皱眉道:“这也太残忍了吧?”
尚青云道:“但前提是你儿子说的这些可信吗?”
解泠道:“可信。因为我刚刚想起来景明打乌峦的时候,我好像就在景明军中。”
施人衣惊讶道:“你在军中干什么?”
解泠拿手比了个铜钱的手势道:“赚钱啊!毕竟军人的待遇总比平民百姓要好一些。”
施人衣好奇道:“你不会八百年都在参军吧?”
解泠摇摇头,“自然不是。”却也不多言。
尚青云道:“那我们不如早点去看看,省得在这里猜来猜去。”
阿福道:“明天吧,他该休息了。”
这口气也不知道谁是爹谁是儿子,见三位大人都看着他,他轻咳了一声道:“他今日落水受惊了。”
施人衣扇着扇子道:“昭宁真君,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行了,别打扰人家,走了!”尚青云拽着有些恋恋不舍的施人衣道:“回去看你的话本子吧。”
“有新的了?”
“嗯。”
“走走走!昭宁,明天见啊!”
二人来时急急忙忙,去时风风火火。
饭后,解泠坐在门口的躺椅上乘凉,阿福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貌,正在不远处劈竹子,做他今晚要睡的竹床。那尖刀削铁如泥,一看就不是凡品,用它来劈竹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看看别人家的法器,再看看殿下,解泠只得一声长叹。
迷迷糊糊间,突然觉得额头的印记在发烫,解泠装作没察觉继续睡,可这温度持续不断地涌上来,大有他不接起来那头的人就会一直继续下去的架势。
他实在是受不了,便起身去井边打了一盆水,将脸整个泡在水里,咕噜噜地在水里吹气。直到热度渐渐散去,解泠这才从水里起身。
阿福蹲在他身边,也不言语,只是给他递了布巾。
“多谢。”他接过去胡乱地擦了擦脸。
“你不太开心?”阿福的声音难得往下压了压,不似少年那般清朗,又低又沉。“这道印记,你那么讨厌吗?”
解泠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额间那点朱砂红得分外耀眼。
见解泠并不言语,阿福又有些嘲弄道:“还是他做什么你都讨厌?”
阿福没有错漏解泠脸上的任何表情,包括只是微微地蹙眉,他道:“这么讨厌啊,不如我帮你杀了他?”
“别!”解泠立刻阻拦道:“不讨厌。”
“我不讨厌他。只是看到他,我就会想起一个人。”解泠知道自己这样很没道理,只是他心里有疙瘩,怎么都解不开。
阿福微微眯眼,声音有些冷意,“谁?”
沉默半晌,解泠才道:“阿福,你知道鬼王吗?从前那位。”
阿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但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知道。”
解泠惨然一笑,“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做的事情了。”
“知道。”
“鬼王是我害死的。”
阿福反驳道:“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不是我捅的刀子,也是我递的刀。”
解泠靠着井边坐下,抱着膝盖,慢慢说道:“我竟然还有脸继续做什么狗屁神官?”
当初是他绑了鬼王,可他从未想过鬼王会死,也从未想过这件事里还有辛钥。
他刚刚飞升时名不正言不顺的,没有人愿意接近他,辛钥是他在天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那时辛钥也不过是个刚飞升的小神官,生怕行差沓错,处处如履薄冰。辛钥的性格看着有些冷淡,但解泠知道他内心温暖又善良,清风明月,和乌烟瘴气的天庭格格不入。
辛钥一直在偷偷帮他,甚至帮他和关在天牢的鬼王见面。所以有人欺负辛钥,他就会帮着辛钥打回去,或者变着法儿让别人吃瘪。
两个底层小神官一起抱团取暖,一个八面玲珑,一个横冲直撞。
唯有那天,辛钥很是反常,死活拦着不让他去天牢,他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可是他没有放在心上,也就真的没去。
那天,鬼王死了。
也是那天,他弄丢了一个朋友。
如今,他和辛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一个位高权重,一个脱胎换骨。
解泠将头埋在臂弯之间,很是疲惫地道:“都是我的错。我一看见辛钥,我就想起鬼王,所以我不想见他。”
阿福也在他身边坐下,二人靠着井边坐着。阿福低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解泠摇头道:“怎么不是?如果我早知道他会死,我就不抓他了。”
哪里来的早知道?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恶心,他手中的血越来越多,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好像做再多的事都是无用功。
“……真是糟透了。”
“也许他愿意呢?他可是鬼王,他要是不愿意,你怎么可能抓得了他?”阿福的表情认真又很笃定,“更何况,鬼王怎么会死呢?”
闻言,解泠抬起头,双眼微肿地看着阿福,“不会死吗?”
“嗯,你不让想他死,他就不会死的。”
解泠还是不太相信,“别骗我了。”
“堂堂鬼王就被你这么小看了,他算是半辈子白干了。”阿福一声嘲笑,不知道是在笑鬼王,还是在自嘲。
他扭头对解泠道:“小铃还记得我此前说过,不要给随便鬼起名字吧?”
解泠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何又提及此事。
阿福道:“只有给鬼赐名之人要他死,鬼才会真正地死去。你看有人知道鬼王叫什么吗?”
解泠一脸吃惊,“这……这也太扯了吧?”
阿福道:“我没有骗你。只是能被鬼承认的名字少之又少,被鬼认定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就像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鬼也一样。”
解泠的眼里亮起了火焰,但突然又熄灭了,“万一鬼王就没有名字呢?我和他相处了近一个月,他从未说过他的名字。你知道鬼王的名字吗?他叫什么?又是谁给他起的名字?”
此话把阿福说得一噎,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涨红。
解泠第一次在阿福脸上看到什么叫有口难言,“阿福,你怎么了?”
阿福有些自暴自弃道:“没什么。我想了想,他还是死了好了,你就怪那位辛钥吧,总之你没错,都是他错了。”
解泠对阿福这种不分是非的安慰方式有些哭笑不得,“阿福,你不了解他……”
“不,他这种人我最了解。”阿福破罐子破摔,直接抢话道:“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鬼王对你很重要,所以他才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就恨他吧,他不冤,他活该。”
解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阿福不分青红皂白强行站在他这边的样子十分有趣。大概是兔子急了会咬人,解泠第一次看到他不太从容。
这一笑就没收住,解泠险些把自己笑进井里去。
“阿福,别说你胡闹起来和鬼王还挺像。”解泠终于忍住了笑,朝天上看了看,“……借你吉言,愿我们可以再见。”
夜已经很深了,阿福率先站起身来,伸出手道:“走吧,该去睡了。”
解泠被阿福拉了起来,推进了屋内。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听见外面传来“劈啦劈啦”的声音,很有节奏,感觉在把竹子当成脑袋砍。
垂青缩了缩,解泠看懂了,它应该是缩了缩脖子。
阿福干活的速度很快,很快就搭好了一张竹床,不过解泠这屋子不大,竹床也只能挨着解泠的床头放。
这一夜,一神一鬼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次日,解泠早早起了,他有一个优点那便是好得快,而且干什么都不影响胃口。知道要出门几日,他便在灶房准备了一些干粮。
这次,他要把殿下也带走,不能让它闲着。
铃声大作,风雨二人来了。今日雨神倒是没用女相,一身蓝袍,轻摇折扇,很是英俊疏朗。
“昭宁真君,我们来了……你是谁?”施人衣一进门便看到了原装阿福。
阿福根本就没藏,冷冰冰地看着两位神官。
解泠从灶屋出来,就看到二神一鬼对峙着。
施人衣看了阿福半天,得出一个结论,“你儿子是笋吗?一夜春雨就能长这么大?”
解泠干笑道:“怎么可能?雨神大人说笑了。”
尚青云拧眉道:“昭宁真君,你知道你和谁混在一起吗?”
知道啊,鬼混嘛!
解泠仿佛已经能看到神官们喝汤的场面了,但他死都不可能承认的。
“那个你们没见过,他是……他是……”解泠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那么快过,“他是我妻弟!你们看,他和我儿子长得像吧?外甥像舅嘛!”
尚青云嘴角抽了抽,又道:“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送去娘家了!”解泠为了防止风雨二神刨根问底,连忙道:“那个路途遥远,我们还是趁早出发吧。小舅子,你记得看家。”边说边推二位神官往外走。
尚青云又开始画传神阵了,灵光一闪,解泠就落在了满是黄沙的沙坑里,当真是一步千里,开局掉坑。
一只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出了沙坑,解泠抹了把脸,道:“多谢大……阿福?”
风雨二人灵光闪闪地站在一旁,看这对“郎舅”继续演戏。
尚青云嘴角抽了又抽,道:“你儿子和你小舅子叫一个名字啊?”
解泠道:“那个姓不一样,不算。这不是盼着像他舅舅这样,长这么高嘛!”他又对阿福道:“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阿福无辜地道:“你又没说不许跟过来。”
解泠道:“这里危险呐!”
“危险我才要过来啊!”
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施人衣摇了摇折扇道:“不妨事,既然阿福小舅子一起来了,便一起去看看。”
尚青云道:“怎么连你也他叫小舅子?”
施人衣毫不在意地道:“我跟着昭宁叫,有什么不对吗?哎呀不要在意细节!先看看这黄沙漫天的,我们往哪儿走啊?”
阿福道:“一路往西,走到不能走了,或者被吞了就到了。”
这里烈日当头,黄沙灌靴,怪风拍面,一望无际,怎么看这一趟都得吃些苦头,解泠已经做好了准备,紧了紧身上的小包袱,大有苦行僧的味道。
施人衣看他这样不由地好笑起来:“昭宁真君,你是神官,能不能有些神官的样子?”说着一挥衣袖,沧海浮舟便出现在沙漠上,他道:“这大热天的,谁受得了用脚走啊?我管轻舟把他的神器借来了。以沙为水,亦能行舟。”
说着率先登了船,尚青云非常帅气地示意福铃先上船,他负责开船。
青云扇一扇子下去,这小舟真的慢慢在沙漠里行了起来,虽然不及水里快,但舟内一应摆设俱全,也感觉不到沙漠里的热浪,行得慢一点更仿佛郊游一般。
沧海浮舟是神器,驾驶起来有些耗费法力,但风雨都是大神官,信徒遍地,不受地域限制,法力高深,二人轮换,一点都不吃力。
解泠舒服地摊在椅子上,靠着船舱壁,瞥眼瞧了瞧外面,从前好像并没有这么荒凉,他依稀记得沿途应该有不少绿洲小镇才对,如今都不见了。
四百年,足以改变很多了。
施人衣掏出一副牌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来一把?”
尚青云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确定要和昭宁打牌,雨神不做了,改当散财童子了?”
“青云兄,你也太小看我了。再说了,你又不让我在这儿看话本子,我能干什么?”
“你那话本子拿出殿,我就给你烧了!”
施人衣吐了吐舌头,立刻开始分牌,“快点,三缺一!”
三圈下来,施人衣就开始后悔了,“昭宁啊,你这手牌技是不是有点邪门啊?”
解泠微笑不语,他这手牌技当年通杀玉京上下,现在还算是打得放水了。他至今唯有一人打不过,那就是他师父。但解泠认为他师父多半是把相术学用在了打牌上,算天算地算牌面。
但他不感兴趣,也就没怎么学。
阿福打得也很水,只有风雨二神铆足劲了想逆风翻盘!
这时,小舟一震,似乎撞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兰乐 lanyu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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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携风雨入梦困兰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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