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好黑,到处都是黑色的,解泠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又沉在了水底,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好不容易看见一丝光亮,他忽地一睁眼,周围已经不是漫天的黄沙,这是一间伙房。
解泠有些懵,他低头一瞧,发现自己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着锅盖,正在一口大锅里搅动着什么,那饭食浑浊不堪,难以辨认。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甲胄。
如此推断他应该是个士兵。
这是给他丢哪儿来了?
还没等他适应一下身份的转变,门口吵吵嚷嚷地进来了一群兵卒。
“小解,饭好了没?好了我们要先给将军送去。”
解泠立刻回道:“好了好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锅“不识庐山真面目”好没好,反正不是他吃。他边盛饭边感叹这厨艺实在不怎么样,煮得黏黏糊糊的是啥呀,毒死将军可不赖他。
待送走那些兵卒,解泠突然意识到那些人叫他“小解”,他也确实是小解。
他寻了一旁的水缸照了照,这脸倒还是他的脸。解泠又仔细研究起了这甲胄。
看花纹好像是中原的甲胄,黑漆为底,朱砂勾边,这种“玄甲朱纹”配色他是见过的。
这是景明国的甲胄。
解泠直觉这大概是四百年前,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场战役。
门口又进来一个小兵,乐呵呵地道:“解哥,有没有剩的,给我来一口呗,我快饿死了!”
解泠一瞅,确实还剩个锅底,很是慷慨地给人家盛了一碗。他不经意地道:“我听外面闹哄哄的,这是在做什么?”
那小兵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兰乐王子?这雀西小国送个王子来,还得大将军去接,摆什么谱?”
兰乐?王子?
解泠一拍脑门,他想起来了,难怪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兰乐”这个名字。当年景明国接这位质子进京时,他正好是个火头军。
实在是活得太久,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面前这位小兵叫什么名字,此时问人家又非常无礼。
好在又有一个小兵风风火火地进来,“哎哟,解哥,小马,你俩聊啥呢?老张在营帐西边攒局呢,走不走?”
解泠这才能顺口接道:“锅里还有点,小马你还吃吗?”
小马抹了抹嘴,咧开一口白牙,道:“吃!你俩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替解哥顶着,万一有人来找了,我再差人告诉你,就是……解哥要是赢了,记得分我点。”
是了,肯定没错,这就是他当年的作风,小马是伙房拉风箱的,也是他惯用的顶班人选,甚至老张也是他当年的牌友。
真真实实四百年前。
但解泠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比如,殿下呢?阿福有没有进来?还有风雨二神又如何了?
尽管这里做得非常真实,但他还是倾向于自己是被困在幻境里了。
有种说法,若有人执念颇深,死后便会在埋骨之地形成幻境,而支撑这种幻境的养料便是活人的生魂。
活人进入到这个幻境中,成为里面的一员,按照幻境给他安排的身份存活下去。时间越久,幻境里的人就越不记得自己原本的身份,就如同大梦一场,因此这里也叫“梦境”。
看来自己是被带进了这个所谓的“兰乐梦境”里了。
兰乐王子,兰乐泊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那想来这幻境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盯紧了这个兰乐王子,也许就能破局。
解泠跟着小兵出去,却找了个借口开溜。他躲在一处隐秘的角落里,尝试用了用“一点神通”,很遗憾,没有用。
四处看了看,他找到了最大的那个营帐,趁着把守的士兵交接时有些死角,身影鬼魅地一闪,靠近了那处营帐。
如果解泠没记错的话,兰乐王子会被一路送到景明皇宫里,然后按照历史发展,这位兰乐王子在景明帝被刺杀后就失踪了。但事实上,这后面一定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情才是乌峦灭国的真相,还有骨生花,以及是谁做出的“兰乐梦境”。
谜团太多,解泠打算先从兰乐王子入手,最好能混在他身边。
营帐中有交谈声传来:“明日一早出发,接了人就速归,陛下急昭。”声音很年轻,看来也是个年少有为的。
“将军你不去吗?”
“我去收拾掉一些尾巴,这位兰乐王子要是半路死了,陛下会不开心。”
副将一声笑,“陛下不开心,怕是会找将军的麻烦。”
将军似乎有些郁闷,“麻烦我倒是不怕,只求他老人家别再打我的主意了,我实在不想娶亲。”
副将道:“若雀西送来的是一位公主,倒不如和将军联姻,也算美事一桩。”
“不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解泠这位“梁上君子”听了一耳朵八卦,总觉得这位将军怕是个不解风情的糙汉。
次日,解泠见到了这位将军,观其面相,大约二十五六,当得上“英俊舒朗”四个字!
一身正气,和糙绝对搭不上!
他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兰乐王子,他一身异族服饰,身上琳琅满目挂着饰品,有些雌雄莫辨的美丽,身量以雀西国的男子来看不算高,甚至有些纤细。
他的夺目和阿福不一样,他生得极其明媚,像是朝阳。
单听这些饰品清脆悦耳的声音,解泠都要以为这个兰乐王子是阿福的新身份了,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梦眼之人是不可能被人代替的。
雀西虽是小国,但一国王子驾到,怎么也得有个接风宴,解泠便混在这些送酒送菜的士兵内,还找了门路,留在账内给兰乐王子布菜。
兰乐王子吃得细嚼慢咽,看得出教养很好,汉话也说得不错,就是这声音男不男,女不女的。
只是解泠总觉得一股炙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那是兰乐身后的侍女,穿得很是清凉,白纱遮面。不仅盯着他,还朝他疯狂眨眼睛。
这风沙太大眯眼睛了?
他不动声色,继续布菜,只见那侍女俯身朝兰乐王子耳语了几句,兰乐点点头,那位侍女便跪在了解泠身边,帮着兰乐倒酒。
突然她一个手抖,酒撒了解泠和自己半身,她惊慌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解泠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侍女在桌子底下比了一个手势。
玄印指!
解泠手里的碟子嗑到了桌面,声音大了些,那位大将军朝这处看了过来,不见其神色如何,那副将却立刻斥责道:“大将军和王子殿下在此,你布个菜都布不好,滚出去,自令十个军棍!”
解泠有些牙疼,说打就打?
兰乐这时出声阻止道:“唉军棍就免了,是我这侍女先笨手笨脚的,将军莫怪。”又对解泠道:“对不住了,你下去吧。”
又示意侍女道:“这是军中,你穿这个不方便,也去换了。”
二人退下,默契地假装分道扬镳。
解泠拐了一个弯,又绕回到兰乐的帐子附近,果然见侍女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解泠立刻快走几步,拽着她一路躲进了伙房。
二人蹲在角落里,终于打上了照面。
“雨神大人?”
那人立刻点点头,“昭宁你还活着啊!太好了!”
施人衣完全适应了他的新身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
解泠忙道:“你怎么也进来了?阿福呢?还有风神大人……”
说起阿福,施人衣一声长叹,“你是不知道,阿福小舅子在外面快疯了,太吓人了!”
他摘了面纱,此时他的脸并非是他的脸,也非他女相时的脸,有些异域风情,出落得很是妩媚,但此时这张脸上满是揶揄,他道:“我从前看话本子不知道什么叫‘他死了,你们都得陪葬’,托您的福,这次我算是知道了。”
施人衣说话一贯是有些夸张的,解泠已经逐渐有一些习惯了。
他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施人衣道:“那时你昏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我们就知道你是被困在幻境里了。阿福小舅子找到了阵眼,却怎么都闯不进去,那冷气散的,我都快冻死了!生怕他疯起来把兰乐泊连带着乌峦遗址还有我们都拆了。”
说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生怕脑袋搬家。
解泠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们这是……”
施人衣点点头,一脸神秘莫测地道:“我们当然知道啦!真没看出来,昭宁真君你可以啊,你夫人应该更厉害吧?”
听闻此言,解泠揉了揉眉心,行吧,这出戏还能唱下去。
施人衣又道:“最后他几乎卸了所有法力,才弄出一道口子,我们这才能进来找你。不过……好像走散了。”
解泠道:“你是刚刚才进来的?”
施人衣想了想,道:“也就不久前吧,我是在半路上突然有意识的,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解泠又道:“外面过了多久了?”
施人衣想了想道:“一个时辰吧。”
看来幻境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里面过了一天,外面才过了一个时辰。
这时,另一处的角落里突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因为隔着一个火灶,二人刚刚并没有主意。
解泠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施人衣继续躲着,他去看看。
解泠站起来,随手就拿起火灶边的锅铲,想着万一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就立刻打昏。
火灶边睡着一个人,是小马。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解泠正要一锅铲下去,却听他立刻大叫起来:“昭宁真君!是我!”
解泠一愣,放下锅铲。施人衣从另一头探出头来道:“青云兄?”
小马,不,顶替掉小马的尚青云回道:“人衣?”
“你怎么是个女的?”
他捂着头,有些晕乎乎地起身,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脏兮兮的;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无比!他的面容顿时扭曲了,立刻在伙房内找水缸。
解泠扶了扶额,心道:风神大人想必会有些接受不了自己这副尊容。但他又觉得这幻境真的没必要这么合理,他自己不消说,自己顶替了自己;雨神女装癖,施人衣在这里就彻头彻尾是个女子;风神控风本事一流,尚青云在这里拉风箱也对得上。
当真是煽风点火!
那阿福到底是什么身份?
果不其然,尚青云一看自己那张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整个人如遭雷击。
施人衣只好安慰道:“没事的,你看我,我说什么了吗?”
施人衣不仅没说什么,还乐在其中,大有给自己整一尊异域雨神像的想法。
尚青云双眼失去了光泽,淡淡问了一句,“有刀吗?”
解泠立刻将菜刀、剪子统统收了起来,“风神大人不要冲动啊!万一在这个幻境里死了就真的死了呢?”
“是啊,青云兄,咱们还是想办法早点出去吧!”施人衣也继续劝道:“而且我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
解泠和尚青云齐齐看向他,施人衣清了清嗓子道:“那兰乐根本就不是什么王子!”
“她是公主!兰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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