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武殿内,君岂揉了揉眉心道:“有谁和本君解释一下,你们是怎么回事?”
“……”
无人回答。
金殿宝座下首站着四个伤患,从左到右依次是断了胳膊的贺颜,断了腿的袁冲,伤了脾胃的飞星,毫发无损的解泠。
大抵是他们几个让君岂觉得非常丢脸,他的温和也荡然无存,只有作为帝君的威严,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探寻,最终定在了解泠身上,“昭宁,你来说。”
“是。”
其实解泠也并不十分清楚,他啥也没看见。
原本解泠和飞星只是小打小闹,谁知道横里又杀出了一个袁冲,就连贺颜也去而复返,他们四个武神打这些鬼卫就和砍瓜切菜一样,原本就是碾压式的打法。不知何时卷起来了一阵狂风隔绝了解泠的视线,只看到了一道青紫色的刀光。接着那阵风又卷着他高高抛起,解泠却并不觉得十分危险,只是落地时,他就已经被扔出了鬼城。
而他面前就玉体横陈地躺着三个伤患。
君岂缓缓道:“这么说,你全然不知但又全身而退?”
解泠俯首称是。
君岂跳过飞星,又问贺颜和袁冲:“你们二位呢?不要也和本君说‘全然不知’。”
贺颜捂着胳膊,一脸愤懑:“帝君,是绝生伤的。”
解泠心中微动,绝生,那位大恶鬼傅悱?
君岂道:“本君看出来了,所以,你们为何又招惹了傅悱?”
绝生的伤很好认,血肉泛着青紫色,仿佛中毒了一般。解泠后来才知道,绝生也确实是带毒的,若不是妙手真君刚刚为他们诊治过,怕是贺颜和袁冲已经口吐白沫,就地昏死了。
贺颜道:“并未惹他,也许是他正好在赤鬼城遛弯。”
君岂又看向袁冲,袁冲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在红渡桥那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眼见红渡桥塌了,枫屋门口又灵光乍现,头脑一热便提棍就上。
君岂的神情淡淡,“是吗?遛个弯儿就伤了三个武神?”
飞星这时候开口道:“我不是傅悱伤的,我是吃多了撑的。”
“没问你。”君岂终于有些没绷住。
“噢。”
君岂道:“昭宁,此去鬼城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或者人?”
奇怪的事不少,奇怪的人自然也有,可解泠想了想觉得没有哪一件事有说给君岂听的必要。
解泠嘴角一弯,开口道:“相思红叶说飞星在她那儿白吃白喝,她替您养人,需要一些好处。”
君岂第二次有些绷不住,他头疼地挥了挥手,让几人下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另外就是要关飞星一个月的禁闭,严禁他出殿。
几个伤患一搀一扶,乱七八糟地走出了圣武殿。
齐华等在门口,见解泠来了,就朝他招了招手,“昭宁真君,这里这里!”
飞星道:“小铃哥,你等会儿记得来找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解泠颔首,朝齐华走了过去,只见齐华眼圈乌青、面色灰白,便关心道:“怎么了?气色这么差?”
齐华叹气道:“文帝娘娘最近因为那些凡人又给她塑了男相,正在发火呢!我们只是被迁怒了。”
解泠道:“文帝娘娘还在教化信徒呢?”
这话说得委婉,名为教化,实为棍棒。文帝娘娘打不死人,所以都是真打。她给那些塑男相的信徒托梦时下手从来都不手软,教化和揍人在文帝娘娘心里的地位是一样的,棍棒底下出信徒,黄荆条下出好人。
要解泠说这也是可悲,他看了《天庭生存指南》才知道雨水二神的原身都是男相,而雷神是个美娇娘。但在凡间,雨神和水神的宫观供的却是女相,雷神殿供的则是男相,信徒们根本不管真相如何,他们觉得你是女就是女,他们觉得你是男就是男。哪天他们要是觉得你不是个人,你也必须不是个人,比如袁冲有几个执冥殿里的神像就是个大乌龟,你说这让他找谁说理去?
齐华点头道:“文帝娘娘的威力不见当年。”
解泠又道:“不过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事?”
齐华点点头:“确实有事,辛钥大人找你。”
解泠微微皱眉,“他找我做什么?”
齐华说了“天牢”两个字,解泠就懂了,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辛钥殿内,辛钥真君正坐在桌前批阅公文,他总是一身黑衣,一脸苍白,一丝血色也无,文神都是这种做派,他则更胜一筹。见解泠进来,他便立刻推开了公文,示意解泠坐。
解泠扫视了一圈,只见辛钥身边有一把椅子,他便道:“多谢,但我站着就好。”
辛钥凝视着他,片刻后才道:“昭宁,你当真是不认我了?”
解泠淡声道:“大人不妨直说找我有何事?”
辛钥垂下了眼帘,看不清他是何神色,解泠连他的呼吸声都没听到。他站起来,从桌前拿了一份公文递给解泠道:“这是这次损失的核算结果。”
解泠接了过去,翻开一看,眼角一抽,“叁仟叁佰肆拾肆万伍仟贰佰肆拾功德?没算错吧?”
对神官来说,功德不外乎就是钱和法力,即信徒的供奉和香火。
信徒的执念与愿力上达天听,神明履行神职,为其应愿消灾,享用香火,周而复始。因此越灵验的神官,功德也就越多,信徒越多,宫观越多,管的地界也就越大!
辛钥颔首,表示没算错。
曾经解泠是喜欢敛财,也喜欢放贷,说是玉京第一号放贷头子也不为过,放贷的金额也是大的恐怖,都是按亿计数的。但说了那是曾经,就和现在的解泠毫无关系,他如今的境况,别说是功德了,连间像样的宫观也没有,信徒更是不用说,谁会拜扫大街的神官啊?盼着子孙后代都去扫大街吗?
他很坦然地道:“要不你看我能值多少功德?问问谁乐意把我买了吧?”
原是一句赖账的玩笑话,没想到辛钥却道:“那昭宁不如卖给我吧?”
“啪嗒”一声,那写着巨额的公文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解泠干笑两声,“大人说笑了。”
辛钥道:“我没说笑,我已经替你付了。”
不是,他怎么到处欠债呢?解泠连忙拒绝:“大人,你要想清楚了,我是一分功德没有。”
辛钥满不在乎地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解泠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辛钥替他拾起那份公文,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又从桌案上拿了另一份卷轴递给他:“看看这个。”
还有?解泠这次做了做心理准备,打开一看,又打开,又打开,又打开……最后索性拿着一头,将另一头往下一扔。那卷轴滚动着,一路滚出了辛钥殿的大门口。
只听辛钥道:“天牢关押了一万八千鬼众,这是名单。”
解泠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辛钥道:“前几日天牢塌了,砸死了不少,又逃了不少,武神们抓了大部分回来,还有一小部分仍旧逃逸在外。那两位的意思是要昭宁一只一只抓回来。”
鬼本就是死的,辛钥口中的“死”是指魂飞魄散,真正地、彻底地消失。
解泠又看了看那望不到头的卷轴,只觉得五雷轰顶,很难不怀疑这两位是不是想把鬼界一锅端了?
见解泠一时有些缓不过来,辛钥替他将卷轴收起来,道:“不用在意细节,数量对得上就行。”
“非要抓?别无他法?”这大抵是解泠装的这么些天里第一次有点装不下去。
辛钥道:“自然也有,赤黄青白玄,一王可以抵三千杂鬼,若是青鬼,欠债全消。”
解泠的神色暗了暗,又要他绑架鬼王?可天底下怕是没有那么傻,送上门让他绑的鬼王了。
他看着那一地的碎屑,道:“欠你的功德我会尽快还。”
辛钥道:“你我之间只能如此生分了吗?”
解泠疏离地拱手道:“我只是一个在玉京扫大街的,不敢胡乱和大人套近乎,告辞。”说完他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停留。
还没走出多远,一道灵光自解泠的后脑勺打了过来,直接穿过脑子,印在前额上,化作了一道朱砂。额间滚烫,他用玄印指轻点了一下,辛钥的声音传来:“你不想见我也无妨,只要让我能联系到你就好。”
解泠曾经单向禁了辛钥的“神通”,可辛钥仗着他如今三道束链加身,没有法力,强行打开了这道禁制。
解泠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辛钥殿。
辛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勾勾的。
刚到玄空殿门口,就听得里面发出“砰砰砰”连环撞击的声音,解泠进殿一瞧,发现飞星正抱着脚,无声地龇牙咧嘴,而他的周围翻箱倒柜地撒了一堆东西。
“飞星,你在找什么?”
飞星皱着脸说,“在找‘殿下’,既然你回来了,就该还给你。”
殿下是解泠在凡间时的佩剑,飞升以后便是他的神器。飞星飞升前,他将殿下给了飞星护身,但很显然殿下并不听飞星指挥。
解泠看他这副样子,莽莽撞撞的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叹了一口气,喊道:“殿下,出来。”
没反应。
解泠又清了清嗓子,喊道:“殿下,出来!”
没反应。
解泠咬了咬牙,客客气气地说:“恭请殿下圣安,您可以出来了。”
言罢,一把灵光闪闪的金色宝剑自角落飞了出来,盛气凌人地在解泠和飞星的面前转悠了一圈。
飞星道:“小铃哥,你这把剑当真是特别,三请四请地不出来,也不乐意和其他的剑挤在一处,得用金丝软垫子铺好了才乐意屈尊降贵地被收进箱子里。”
解泠苦笑道:“以前给他惯坏了,不对他说个请,他都不乐意。”
飞星道:“像个太子殿下似的。”
闻言,殿下一扫剑风,掀翻了飞星。解泠立刻拦下道:“好了,别闹脾气了。”又对飞星道:“我说过的,不要在它面前提那两个字。”
“知,道,啦!”飞星根本没打算起来,就地躺下了。
解泠蹲在他身边道:“我还有一件事问你,那个带着白狐面具的白衣男子,当真和我长得很像?”
飞星眨了眨眼回忆道:“是很像,但没你好看。”
解泠问道:“你可与他说了什么没有?”
飞星道:“他问我对你怎么看,我说你很好啊,他说我是个傻子,被你骗了。”
“还有呢?”
“他说你杀过人,杀过好多人。”飞星坐起身来道:“他说你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可我觉得他是错的,小铃哥就是很好,厨艺更好。”
解泠一笑,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飞星的头发道:“等你解了禁闭可以下去找我,我做饭给你吃,鬼界的东西不许乱吃了,听到了没有?”
“好耶!”
解泠出了玄空殿,走到了玉京大道上,这条路从前他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十分熟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水神殿前,这里的门口也堆着很多落叶,解泠又随意拿了几片藏在袖中。这一路上他已经捡了很多落叶了,也有不少神官看见他如此行径,只当他是没改掉从前的习惯。
解泠带着两袖子落叶跳下了玉京,衣袂飘飘,宛若一只红线白蝶,但很不幸,他几百年没来玉京了,落地点估计得有些失误,不见满山青竹,倒是一片荒芜颓败的景象。
这是哪儿啊?
他不认路,这儿也没有一个可以问路的人或者鬼,但最重要的是,解泠很饿,他飞升前正在做饭,还一口都没吃上,只能说好歹在玉京吸了不少仙气,勉强支撑着这副身体。
神可以不吃东西,鬼爱吃不吃,解泠因为这三道束链的关系,空有一副神骨,除了不老不死,其实和凡人无异。如果能被饿死,那应该是三界古往今来第一个被活活饿死的神仙。
解泠饿得走不动,便随便找了一棵树坐下,掏出刚刚从那些神殿门口捡的树叶看了起来。
那树叶并非是普通的树叶,而是一个个祈福。
凡人向神仙祈福,一般都是心里默念祈福内容,随着香火一起送到神明的殿内,由殿内小仙分门别类整理后,送给主神查阅。随的香火越多,这转换过来的祈福纸就越贵,比如云笺、澄心、金粟这些,小仙就会将这一类的祈福放在最前面,反之,便是落在后面的则是一些粗糙麻纸。
最差的情况,如果一分不花想要白嫖神仙,那这一类的祈福并不是在纸上,而是在树叶上,会被小仙们直接丢出门去。
解泠在玉京扫大街的时候,每天能看到无数的残破落叶和那些可怜的祈福,有的不过是求一件新衣服,有的不过是求一个馒头填饱肚子,有的却是求神明救救他……这样的祈福被混在烂叶堆里,没有人会在意的。
解泠如今拿的那片树叶上写的是个极其简单的愿望。
“恭喜你,你的愿望有人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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