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星落厉喝一声,“竟敢顶撞长公主!想吃板子不成?”
赵清歌被吓得心跳一滞,抬眼看到一头金钗玉簪的李长宁嚣张睥睨,心头竟然升起一股恐慌惧意。
“好一个蔑视皇权的江湖游侠!”李长宁嘲讽似的称赞完,看向声势浩大,骑马奔来的执金吾,“给本宫拿下!送去京兆尹大狱!”
“你这是滥用私刑!你——唔唔——”
赵清歌嘴巴上一只大手,死死捂住她不服气的怨怼,两个执金吾合力,将她带了下去。
李长宁冷扫闹事的地痞流氓们,吩咐执金吾:“今夜若他们不能扫洒干净,还本宫一个清净,明日便全都送入宫当最下等的恭桶太监去!”
执金吾:“臣下谨遵长公主懿旨。殿下,陛下口谕,请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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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龙殿内,龙涎香混着腊月寒梅的清幽,于殿内袅袅散开;紫檀木与墨香交织缠绕,化作奏折上的朱批。
少年帝王脸庞尚且稚嫩,勃发身姿已有小成,稍宽阔的龙袍裹在身上,衬他几分单薄。
“陛下,长公主殿下到了。”大太监魏年趋步急声。
“快请!”
少年帝王扔下手中御笔杆子,掣身绕过龙案,往外殿去迎。
“阿姊!”
李长宁见笑吟吟少年朝她跑来,眼神一软,纤细匀称的手指轻戳他额头:“怎地还这般没有规矩?陛下。”
“阿姊不要调笑,叫我遂之。”少年帝王侧身跟在李长宁右侧,抬手示意殿中奴才离开。
顷刻间,偌大的含龙殿,只余姐弟二人。
“听说阿姊府门被一群泼皮无赖给泼了金汁,可恶!”少年帝王扶李长宁坐在他的龙椅上,殷勤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阿姊,天寒地冻,先喝杯热茶暖暖身。”
“也不怪他们,是长通那秃驴惹的事。”
李长宁浅酌一口温茶,钝圆上挑的桃花眼灼灼,如烈日春池水:“好茶,添了什么香?”
“制香局用当季梅花与初雪做出的新鲜玩意罢了,阿姊喜欢,是他们的福气。”
少年帝王弯着腰,亲昵探向李长宁的脸颊,宛若初生不能离人的狗崽儿。
“阿姊,我一人住在含龙殿,好生害怕,今夜你陪陪我,可好?”
李长宁细呷一口温茶,抬眸与他提议:“遂之,过了这个年,你时岁十七,也该选秀了,二月……”
“阿姊!”
少年帝王打断,如玉雕琢的脸庞黑压压,蒙上一层乌纱。
“我不要选秀!我不想和一群陌生女人虚与委蛇!我已经听你的话,做了皇帝,如今婚事上你也要欺负我!我不要!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阿姊!”
“……”
这个真不是。
“阿姊。”少年帝王缓缓蹲下,趴在李长宁膝边,萎靡着头,露出威风凛凛的九龙爪玉冠,与一头柔顺乌发,“阿姊,阿姊,我不想做皇帝。”
少年帝王脸庞滑落冰滴子似的泪珠子:“阿姊,我想把皇位让给四弟。我不想斗那群老东西——”
“胡言!”李长宁怒目,鲜亮巴掌落在少年帝王发顶,“李容遂,若你往后再敢说这些话,当心阿姊赏你板子!”
“可我不想阿姊处境如此……污秽。”
少年帝王垂下眼帘,浓密乌黑睫毛扑闪,落成眼底阴翳,平添七分委屈,诡异又纯真。
“阿姊,你本该如明月如昭阳,而不是落在泥里,和那老匹夫周旋!是我,是我无用。”
“你确实无用。”
李长宁叹一口气,指尖轻抚少年帝王发顶。
“不过也不怪你,你自小病弱,又资质愚钝,能做到现在这般,已是不错,趁谢世子活着,多与他学学。”
“册封帝师的圣旨,你打算何时送去谢府?”李长宁问。
“元宵节后。”
少年帝王手指屈身,在李长宁腿上摆弄,如一个顽劣稚子,亲昵又无拘,黑黢黢丹凤眼微垂,吐出的话语过分天真。
“阿姊,遂之乏了,你唱民谣哄遂之安置,好不好?”
“嗯。”
龙榻前,少年帝王慢条斯理脱下繁杂龙袍,随意扔在地上,抬脚踩过,一步步朝龙床上倚着的少女走去。
狭长的丹凤眼天真干净,黑如琉璃,灼灼异彩。
“最近长了些身量。”李长宁满意打量少年帝王的身姿,“阿姊叫星落递来的药方管用?”
“是,那药方不苦,遂之喜欢。”少年帝王欢笑讨喜,“阿姊喜欢遂之的身段吗?比起顾将军呢?”
“你是帝王,是阿姊的胞弟,何须与臣子争高下。”李长宁笑戳少年帝王眉心,“老帝师教你的帝王术用到何处去了?”
“若是对阿姊用帝王术,就是遂之失了良心,碎尸万段也是应该的。”少年帝王眼底诡谲一息,又是一片纯良。
“总是这般心性。”李长宁捏捏他没有多少肉的脸颊,眼底心疼,“何时才能长成合格帝王?”
“阿姊,遂之愚钝。”少年帝王眼神轻闪,愧疚溢满俊脸,“御医曾说遂之生时难产,心性难成,遂之不明白,为何这皇位会落到遂之头上,明明……”
“好了,天底下没有长不大的孩子。”李长宁打断他,“你只是大器晚成,阿姊说了会帮你。”
“嗯……”
“风悠悠,水幽幽,蝉儿兔儿呦;草茫茫,蝶忙忙,猫儿马儿晃……”
李长宁哼着幼时哄他到大的民谣调子,霜雪白的皓腕轻扬着玉手,一下又一下轻拍少年帝王的胸口。
直至她渐的没了声,头颅倚在玉枕上,平稳睡去。
一双墨色丹凤眸缓缓睁开。
少年帝王偏过头,娇贵如脂的长指落在李长宁唇边,细细摩挲。
空荡荡的含龙殿内寝,响起低低呢喃。
“阿姊,朕的阿姊。”
“你总觉得朕愚蠢,什么事都要揽下。如今,你要走一条必死的路,也要瞒着朕。”
“在你心里,朕就蠢到看不出你给自己的算计吗?”
“你总说就算做九十九件恶事,只要做一件好事,就能成为好皇帝。可阿姊,你从不告诉朕,你就是这‘一件好事’。”
少年帝王噙住心心念念的檀口,偏执的眼神顽劣满满,余光瞥过龙案上那盏冷了的茶,勾笑收回目光,灵活长指如蛇般,滑进李长宁的裙摆。
恬淡的睡颜,与她白日的张扬舞爪截然不同。
“你以为朕不会明白,为何你本不是嚣张浪荡的性子,却总是召幸权臣世子。”
“朕知道,朕什么都知道。”
“阿姊。”
“顾小将军粗鄙,与阿姊相处时日不长,有遂之了解阿姊吗?他有遂之会伺候阿姊吗?”
“朕是阿姊的胞弟,你我合该是一体!”
一声声咬牙切齿的低低诘问,得不到一句回应。
夜幕合着四方,在明月注视下,欢送一场漫天星子的坠落。
含龙殿外,没过一阵轻悄的脚步声,殿中人无以察觉。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阖家用过晚膳,顾寒川被侯爷领去书房。
“长公主要你买什么干粮?还要镇北侯府账房出这笔银子?”镇北侯沧桑刚毅的脸疲倦,“她愈发疯癫了!九郡的汤沐邑归她所有,她竟还不满足吗!”
“九郡?父亲,您在说什么?”顾寒川冷目一凛,“长公主不是只有两郡吗?余下七郡是何时的事?儿子怎么不知?”
“你前日才班师回朝,不清楚实属正常。”镇北侯坐在太师椅上,拧眉沉目,“今年中秋,长公主为陛下做了一首诗,向陛下讨要了七郡做封地!”
“陛下与长公主一奶同胞,加之陛下性子天真,又依赖长公主,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镇北侯咬牙。
顾寒川敛目,满身厌恶:“爹,长公主胡作非为,难道就任由她如此吗?”
“自然不是。”镇北侯摇头,“我顾家是大宁十三代忠臣,必须要为陛下清君侧!只是要委屈我儿,须得掌握那妖妇的实际罪证!”
顾寒川敛眸,气息比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还要冷硬,比坚冰利刃还难捂热融化。
稍粗的呼吸后,他躬身抱拳:“儿子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为大宁清明奉献一切。”
“好!吾儿不愧是大宁第一少将军!”
“那十万两银子,你且取了,权当做鱼饵!那什么干粮便是压死妖妇的稻草之一!”
镇北侯激动夸奖,振奋的语气,仿佛看到了李长宁下天牢跪法场的好风景。
翌日,雪停,御花园的梅花多绽了两枝。
李长宁坐在光可鉴人的铜镜前,身后长发由春时与夏至细细摆弄。
她看向不远处晨读的少年帝王:“陛下,选秀之事你再考虑考虑。”
少年帝王捧着书,不情不愿挪步到李长宁身旁:“不要!她们都不如阿姊漂亮,阿姊做遂之的皇后吧!”
“胡言!”李长宁执螺子黛,敲在少年帝王额角,“不准开阿姊玩笑,天底下哪有姐弟做了夫妻的?那是乱了三纲五常。给阿姊念念,今个儿读的什么书。”
“古者,天子之立于天下之中……”
朗朗读书声清晰,倒是宽慰了李长宁几许。
自皇宫回府,御街热热闹闹,卖撒佛花儿的、卖生菜的、卖冬瓜饧的,卖酒糟灶马的,应有尽有。
“阿娘,那就是妖女长公主的马车吗?她真的勾引皇上了吗?”
稚嫩的嗓音穿透朱漆金顶的车舆,传进李长宁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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