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辰昨晚的怒火和那些刺耳的侮辱，像冰冷的钢针，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隔绝。
苏绮陌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身体紧绷，眉头微蹙。身边的凌曜辰睡得正沉，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她腰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
这触碰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睡意支离破碎，意识在黑暗的泥沼中沉浮。那些尖锐的话语渐渐扭曲、变形，最终撕开了记忆深处一道被刻意尘封的裂缝。
……热风裹挟着沙砾，拍打在粗糙的战术护目镜上。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金属烧熔后的焦糊味。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炸声和能量武器尖锐的嘶鸣。
十四岁的苏绮陌，穿着一身沾满污渍、明显不合身的龙团作战服，蹲在一处断墙的阴影里。她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却冷冽得像边境星的永冻冰，手里紧握着一把比她小臂短不了多少的高能脉冲手枪，枪口还微微发烫。
她所在的龙团一连，刚刚以雷霆之势端掉了一个盘踞在边境废墟的绑匪窝点。战斗短暂而激烈，此刻队员们正在清扫战场，确认战果。
“副队！这边！还有个活的！是个小崽子！”一个粗犷的嗓音喊道。
苏绮陌站起身，动作利落地越过焦黑的残垣。在一个半塌的地下室入口，她看到了那个“战果”。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他身上的衣服原本应该价值不菲，此刻却破烂不堪，沾满了灰尘和暗色的污渍。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他漂亮得像个Omega，但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显然还是个未分化的孩子。
看到全副武装、脸上还带着战斗后冷峻杀气的苏绮陌，男孩吓得猛地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苏绮陌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她收起枪，抬手示意身后的队员退后。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尽管依旧带着少女的清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事了。”她说，“绑架你的人已经解决了。你安全了。”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很大。或许是她过于年轻的嗓音，或许是她收起武器的动作，又或许是她那双虽然冰冷却异常清澈的眼睛，男孩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恐惧依旧盘踞在他眼底。
“你……你是谁？”男孩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
“路过的人。”苏绮陌言简意赅。她从腿侧口袋里拿出一小管浓缩营养液和一支净水剂，扔给他，“喝掉。能让你好受点。”
男孩手忙脚乱地接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求生欲占了上风，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
处理完战场事务的队员开始过来汇报，语气恭敬：“副队，清点完了，没有活口。目标人物确认存活。运输船五分钟后抵达。”
副队？男孩吮吸营养液的动作顿住了，偷偷抬起眼，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比他大几岁的少女。她是这些可怕又厉害的军人的……头儿？
苏绮陌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男孩：“还能走吗？船来了，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男孩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软得厉害。极度的恐惧和后遗症让他根本无法靠自己站立。挫败感和羞耻感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苏绮陌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并用单薄却异常稳定的肩膀撑住了他大部分重量。
走向撤离点的路上，男孩靠在她身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和一种冷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奇异地让他狂跳的心脏慢慢平稳下来。
悬浮运输船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空地上，卷起漫天尘土。
临登船前，男孩忽然鼓起勇气，用力拽了一下苏绮陌的衣袖。
苏绮陌回头看他。
男孩仰着脸，那双还带着惊惧却异常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因为紧张和郑重，话语有些颠三倒四，却异常清晰：
“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我……我叫凌曜辰。”
“以后……以后你要是伤心难过，活不下去了……就、就来找我！”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靠，更像一个承诺，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滑稽的认真：
“我养你！”
……
“我养你。”
……
……
床上，苏绮陌猛地睁开了眼睛。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那句稚嫩的、郑重的承诺，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刺耳。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熟睡的男人。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英俊的侧脸轮廓，与记忆中那个惊惶失措的漂亮小男孩的眉眼，依稀还有着几分重叠。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那目光里，交织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一闪而过的微弱怀念，有深入骨髓的浓重悲哀，有近乎荒谬的嘲讽，最终，全都沉淀为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虚无。
她轻轻地、近乎无声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将所有的波澜，再次死死压回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只是这一次，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句遥远的童言承诺，彻底地、无声地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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