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的时间说短不短，但也没有多长。
温寻还站着，低着头，安安静静与江声隐对视。
没一会儿，外头的警察就敲门提醒她该出去了。
她身上穿着江声隐朋友给的外套，是干的，看着并不狼狈。
腿上的裤子和鞋却都沾了泥水，头发滴滴答答落着水珠，眼睛也哭肿了，看着红红的，跟两个熟透的桃儿差不多，瞧着就……挺让人心疼的。
温寻闻言抿了抿唇，又吸了吸鼻子，开口，还是哽咽到说不了囫囵话，“江声隐，我……我得出去了。”
江声隐点头，手还紧紧被她牵着，“好，你赶紧回去吧。到家记得换衣服，再洗个热水澡，别、别感冒了。”
话毕，他迅速低下头，试图用冷漠的方式将两人的心隔绝开，试图让温寻快点离开。
然而直到此刻，江声隐也没有后悔自己的行为，因为他早就想好了要去打赵雨辰，要亲手为温寻报仇。
只要每每想到温寻因家庭变故受得那些苦，和她原本幸福美满的家被那人渣害得风崩离析，支离破碎，江声隐就实在做不到冷静应对。
他当然知道打人要受到惩罚，要被关进监狱，要与温寻分开。
甚至和她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路，从此山高水长，再无瓜葛。
可如果重来一次，江声隐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冲进赵雨辰家，一拳一拳打到他的脸上，打到那人渣亲口承认他对温寻做的一切，对着警察忏悔他犯下的罪。
江声隐早上开完记者招待会，便直接开车去了赵雨辰家。
他在门口编辑了一条自首短信，设置好五分钟后发出，一边抬手敲门。
赵雨辰看到是他，眼神明显愣了下：“阿声，你——”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左边眼睛已经被江声隐狠狠给了一拳，他一手揪着赵雨辰的领子，把人按到地上，江声隐的手法又快又狠，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两只眼已然被打肿，口鼻处也全是血，要不是赵雨辰平时也注重锻炼，多少还能找到还手的余地，怕不等楼下保姆间的两个保镖出来拉架，他就已经被江声隐活活打死了。
江声隐的反应也是够快。
就在两个保镖冲过来要对他进行肘窝锁喉的前一秒，江声隐眼疾手快一胳膊肘砸到赵雨辰的左眼上，电光火石间，赵雨辰的眼珠子就被打出来，下一瞬，两个保镖同时扑过来，拿着铁棍向江声隐的额头重重一敲，江声隐躲闪不及，脑门上顷刻被敲开一条口子。
温寻最终是被门口那两个警察连拖带拽拉出审讯室的。
因为她总是走两步又跑回去，走三步也回过头，根本没法自己走出去。
温寻浑浑噩噩被警察拉着往外走，她眼神空洞，手脚发软，心里像是被捅了刀子，有万千种情绪翻涌，她想象不到脑袋上被人打开一条口子有多疼，她只知道江声隐从头到脸还有他的两只手都被打了，都没一处好地方。
她只知道他会被判刑，他要坐牢了。
她脑海里想着这些，终于在脚将要迈出门的一刹那，温寻猛然挣脱开警察的牵制，蓦地转身跑回江声隐面前，他也下意识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她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忍不住哭着语无伦次地说：“阿隐，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和你分开……你不要让我离开你，不要让我离开你好不好……好不好啊？”
“求你，求你，求你了……”
“温小姐，请您冷静一点，请您配合。”两名警察虽然看在周一澄的面上没有强行拖拽，但表情已经明显开始不悦了。
其中有一人更是直接拿出对讲机报告道：“008号审讯室，有家属不配合，请求指示。”
眼前刹那一片兵荒马乱，温寻还在哭，整个身体抖得像枯叶一样，踉踉跄跄的，站都站不稳，可她却有力气一次次正脱开警察，一次次朝江声隐跑过来，牵他的手，恳求他让自己留下。
江声隐咕噜咕噜滚了几下喉结，实在不忍心和她对视。
他默不作声别开脸，黑如墨汁的眼里看不出情绪，盯着房顶刺目的白光调整了会儿，再回头声音已然冷下来，他说：“温寻，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你，我只是在为我大哥赎罪，为当初没能陪在你身边的自己弥补遗憾。”
话音未落，温寻忽然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一步，江声隐条件反射伸手去扶，却被桌子上的手铐禁锢着，一下也动不了。
“江声隐，”温寻蓦地抬头看着他，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眼里的情绪从错愕，到难以置信，最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问他：“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和我分手？”
江声隐很安静地与她对视。
他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他将脸扭到一边，终于下定决心般狠声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而且，不是早就分了么？”
“当初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再也不想见到我，我也是，从现在开始，我也不想再见你。”
“温寻，你快走吧，以后别再来烦我。”江声隐最后说。
温寻听清了他的话，她再没有挣扎，只是轻轻点头。
后退着走了三步，然后抬手抹掉脸上的泪，蓦地转身跑出审讯室。
她今天仿佛一直都在做噩梦。
或许跑出去就好了，或许跑出去她就能醒来。
温寻心里憋着一口气，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走廊里的灯开得很亮，脚下的路也愈走愈宽。
她的影子被折射下来的灯光不停拉长又缩短，晃得整个人都有些晕。
不知多久，温寻忽然双腿一软，像是瞬间失去了支点，身体无意识向前倾斜下去，没等旁边路过的人做出反应，她已经无力地重重摔倒在面前冰冷的地砖上。
好一会儿，温寻渐渐清醒，发现自己整个人毫无意识地靠在一个女生肩上，女生手里还端着半杯糖水，小心翼翼给她喂，“小寻，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啊？还晕不晕。”
她人长得漂亮，说话声音也温温柔柔的。
温寻眨了眨眼睛，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她是谁。
下一秒，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董芊芊已经猛然扑过来，又是摸头又是搓脸的，“温小寻，温小寻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嘛！”
温寻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轻轻笑起来。
董芊芊眼睛一红，忍不住骂她：“笑什么笑，笑屁啊？”
温寻还是笑，笑着不说话。
董芊芊被她气得朝天翻白眼，懒得理她。
她跟旁边的女生道了谢，又笑着问她叫什么。
“你好，我叫顾苒，”顾苒说：“我是陆逍的爱人，我们，还有周警官，几个人都是江总的朋友。”
她说着，又伸手指了指旁边两位帅帅的先生。
董芊芊点头，笑着跟他们一一道了谢，又说：“我是小寻的闺蜜，刚刚和我老公从北京赶过来的，结果到了门口又不让进，小寻也一直不接电话，真的担心死了……还好最后碰上江学长的大哥才跟着一块儿进来的。”
话毕，几人齐齐抬头看向走廊另一头。
江声明是和黄女士一起匆匆赶过来的，此时，两人的面容也不好，看着都很着急，身上的衣服也都被雨淋湿了。
两拨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有十米左右，所以能看得很清楚，江声明手里拿着几张文件，似乎在跟两位年长点的警官交涉什么。
温寻看到黄女士的那一刻，深深地感觉到抱歉，她抿了抿唇，下意识跟着顾苒他们站起来，看着他们都上去安慰黄女士，跟她打招呼。
温寻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被一股无形的罪恶感包裹其中，霎时只觉头脑昏沉，胸口也堵得厉害，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尖应用力过度变成充血的颜色。
温寻垂下头，看着脚下一块块白色的地砖，这是生平头一次，她感觉自己很多余，觉着自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小寻，没关系的，这事不是你的错。”顾苒跟黄女士他们也不是很熟，她打了招呼就重新走回来。
温寻闻言抬头，她看着面前因为把衣服让给她，自己却穿着一件男士大衣的女孩儿。
顾苒的面相长得好，身材高挑，一双杏核眼弯弯的，看着温柔又漂亮，她人属于稍稍偏瘦的那种体型，穿男生的衣服就显得太大了。
但因为顾苒本身是做服装设计的，整个人的气质很好，所以身上的衣服虽然大，却不显臃肿，也不影响她的美。
温寻静静地看着她，她想扯起嘴角笑一笑，可是嘴角太重了，她使了很大的力气也扯不起来。
顾苒见状，主动笑着伸手牵住她的手，轻声说：“你不要自责了，不然他知道了也会难过的。刚刚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他们男的就是这样，老喜欢装出一副狠心的模样，故意说那些话来气人，陆逍以前也这样，后来我才知道他都是因为我。反正你别理江总就对了，等以后他回来，你再好好教训他，让他跪键盘去。”
“跪键盘太便宜他了，应该吊起来让我们一人打一顿！小苒，到时候你也来。”董芊芊抬手搭上温寻的肩，一边笑着补充。
顾苒笑：“好啊好啊，我一定来。”
她们你来我往全是逗温寻开心的话，加上几个男生也都很有梗，不知不觉的，温寻就跟着轻轻笑起来。
紧接着，心里那股子堵得人喘不过气的情绪似乎也消了消。
温寻抿了抿唇，主动笑着扯了个话题：“你们匆匆忙忙赶过来，是不是还没登酒店呢？外面的雨也不知道停了没，要不都跟我去江声隐那儿挤挤。”
陆逍：“不用，你跟你闺蜜回去吧，我们这么多人都过去太麻烦了。”
周一澄：“就是，这片儿我也熟，放心吧。”
温寻哦了一声，也不跟他们客气了：“那行，你们自己解决。”
与此同时，黄女士调整好心情走过来，开口，言语间是一贯的和气温柔：“别紧张，小寻，我不怪你的，我们家的人也都没有怪你的意思，阿隐那孩子从小就脾气倔，我们都知道，他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没事，男孩子受点疼不值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量刑方面，先试着周旋周旋吧，看看后面能不能有缓和的余地。”
温寻说不出什么。
她只是沉默地点头。
很快，时间来到夜里零点，江声隐把事情经过也跟警察交代清楚了，下一步要等医院里的赵雨辰做完手术，清醒后才能继续进行。
温寻这边也把当年温东胜和方雅玲的案件跟警方做了详细阐述，加上江声隐和江声明两人提供的证据，还有周一澄前些天在市局档案室找的监控，已经基本可以断定，赵雨辰就是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
从公安局出来是凌晨两点多，外头下了一天的雨也停了，带着潮气的冷风吹得急，没一会儿，就把温寻整张脸都刮红了。
她和董芊芊在公安局转角跟顾苒黄女士他们点头说了再见，然后董芊芊和王悦负责送她回去。
回去的时候，温寻和董芊芊都坐在后面，董芊芊不时转过来找她聊天儿，主要是想逗她笑一笑，温寻却始终安安静静靠着车窗，没什么话说。
温寻看着窗外被路灯照亮的积水坑，城市大楼仿佛颠倒，夜灯在地上一下下的闪。
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她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结束，又好像是一种没有支点的坠落。
半晌，温寻眨了眨眼睛，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好多年前，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
她和江声隐不知道去干嘛的，俩人一前一后边聊天边往回走。
刚下完雨不久的街道，空气潮湿，路上车马也走得慢，远处的霓虹灯忽明忽灭，不时还有雨滴掉进旁边的小水坑，溅起层层叠叠细小的涟漪。
温寻嘴里咬着一个超级大草莓，鼻尖脸颊都被风刮红了。
她看着脚下一闪一闪的街灯，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江学长，毕业后我想开个音乐工作室，到时候你来给我打工好不好？”
江声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亮亮的眼睛看着她不自觉弯成月牙，一边在前面退着走：“好啊，但是你不会扣我工资吧？”
“？”
女孩儿闻言脚步一停，习惯性把手里草莓屁股喂到他嘴里的同时抬头看过去：“江声隐，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在你心里那么小气么？”
江声隐求生欲爆棚，闻言立刻摇头。
他嘴里咬着东西，说话也显得含糊：“当然不是，你是我见过最大方的人！”
“我只是说，你要是不给我发工资的话，我就好久也凑不齐嫁妆，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嫁给你嘛，对吧？”
温寻：“反正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给我打工呗？”
江声隐：“我没有，我很愿意的，只是工资能不能一个月就——”
话没说完，旁边蓦地开过一辆车，无数细小的水花飞溅而下，刹那间，温寻都忘了侧身去躲，只想着自己刚买的白裙子这下完蛋了。
江声隐的反应却比她快了许多，几乎是车过来的一瞬间，他就猛地抬腿上前，手里的东西也丢了，两只胳膊下意识紧紧抱住她，将她整个人都护在怀里。
“温小寻，别怕，裙子不会弄脏的。“他轻声说。
半分钟左右，温寻回过神，傻愣愣地抬头看着他：“江声隐。”
江声隐也垂着眸子，安安静静与她对视：“什么？”
“你怎么把刚买的东西都丢了？”
江声隐看着她笑了笑，话说地诚实：“因为东西没有你重要。”
温寻笑着点头，也实话说：“可是你不是说你要攒钱买嫁妆？东西都丢了，你不是还得花钱买么？”
江声隐摇头说没事。
他说：“大不了我多打几份工，温小兔的裙子可不能弄脏，不然你会不开心的。”
温寻还是看着他，半晌，忽然咧嘴笑了。
“江学长，我突然想到一首歌，你猜是什么？”话毕，她也刚好从他怀里逃出来，又学着他刚刚的模样蹦蹦跳跳退着往回走。
江声隐把东西捡起来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又笑眯眯地跑过去追她，他没说什么，而是直接唱出来，“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受不了看见你的背影来到……”
公安局离家的距离并不远，开车不过半个小时。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两个女生推门下车。
王悦没跟着下来，他说要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东西，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董芊芊抬手挽住温寻的胳膊：“想吃什么？要不炸酱面。”
温寻：“我不饿，你们看着买。”
董芊芊拿出手机发消息，又撇着嘴吐槽：“我说你是见色忘友的渣女，你还不承认，今儿实锤了吧？”
温寻配合着扯了扯嘴角，“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哦，那买粥了。”
温寻点头说好。
走到单元门口时，温寻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山齐发的群通知，庆祝节目圆满收官，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和陪伴，还有最后的一个小彩蛋。
昨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鼓乐迎新春》也播了最后一期的收官录播，是全剧组的艺人、工作人员，还有村里的老人大家一起在院子里站的站，坐的坐，弹琴的弹琴，还有拿着灯笼窗花热热闹闹合唱的一首温寻为节目创作的 Mv形式的新歌。
歌名《但愿人长久》；
／人海茫茫／
／熙熙攘攘／
／走过田间／
／越过山岗／
／太阳啊 东升起 西落下 明天还会有／
／但愿呀 你安康 我祝愿 人间长久／
／回头看 路漫漫 天蓝蓝 你在左右／
／但愿人长久／
／我们手牵手／
／但愿人长久／
／你我同守候／
／明年再回首／
……
歌曲后半部分的配乐结合了当地传统非遗社火，曲风一下变得更热闹了，歌词也更欢快，大多以 Rap形式的说唱为主。
温寻没再听。
她看着手机屏幕，好几秒，轻轻抬头望向东南方破云而出的半笼月亮，她能在这么多人唱的歌里清晰分辨出江声隐的声音，回过头却再也看不到他在自己左右。
后知后觉的，温寻忽然意识到，这居然是两人分手后唯一合唱的一首歌。
最后的最后。
她终于，彻底把他弄丢了。
小寻的这首歌是我那天即兴写的，如果不好听，大家多多包涵哦[星星眼][星星眼]爱你哟[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上面，回忆部分江总唱的歌曲《小情歌》——苏打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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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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