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青几乎是飘回宿舍的。
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点疼痛完全被胸腔里那只疯狂扑棱翅膀、快要撞出来的快乐小鸟掩盖了。她手里紧紧攥着那瓶矿泉水，瓶身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滚烫的脸颊和沸腾的血液。
魏林樾。
在一起。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音节都敲击出幸福的回响。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稍微一大声，就会把这个易碎的美梦惊破。
宿舍楼下的路灯已经亮起，晕黄的光线勾勒出匆匆来往的学生身影。贺长青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微凉的晚风，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没用。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瓶水。普通的塑料瓶，透明的液体，因为他的触碰，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意义。
他说：“新的。我没喝过这一瓶。”
他说：“走路小心点。”
他说：“我知道。”
他说：“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每一个字，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他说话时那种平静无波却又能轻易搅动她世界的语气，都在她脑海里高清重放。
“啊——！”她终于忍不住，极小声地尖叫了一下，原地蹦跶了两下，又因为牵扯到伤口而龇牙咧嘴地停下，继续傻笑。
路过的两个女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快步走开了。
贺长青吐了吐舌头，赶紧收敛了一下过于外放的情绪，但心里的烟花还在噼里啪啦地放个不停。她抱着水瓶，一步一跳（尽量不牵扯伤口）地上了楼。
推开301宿舍的门，温暖嘈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长青你回来啦！你的腿……”孙薇第一个看到她，目光落在她膝盖的纱布上。
李思琪也从床上探出头：“还疼吗？”
连正在看文献的陈碧舸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她的伤口。
“没事了，校医处理过了。”贺长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但那抑制不住的轻快语调还是出卖了她。
孙薇眯起眼睛，像侦探一样凑近她：“不对哦贺长青同学，你这表情……不像只是摔了一跤的样子。脸这么红，捡钱了？还是……中彩票了？”
李思琪也爬下床，好奇地围过来：“对哦，你看起来好开心啊。”
贺长青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张了张嘴，那个巨大的、甜蜜的秘密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是不想分享，而是这一切太不真实，太像一场幻觉。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来确认。她怕一说出来，梦就醒了。
“哪有……”她眼神飘忽，把怀里那瓶水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就是……就是摔得挺好玩的，孙薇你当时表情太搞笑了……”
“喂！贺长青！你摔傻了吧！”孙薇果然被带偏了焦点，扑上来挠她痒痒，“谁搞笑？谁搞笑？”
两人笑闹成一团。
陈碧舸看着她们，摇了摇头，继续看她的文献，只是嘴角似乎也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晚上躺在床上，贺长青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魏林樾的聊天界面。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她问他一个翻译社资料的问题，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
现在，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她盯着他的头像——一片抽象的深蓝色几何图形，和他的人一样，看不懂，摸不透，却充满了吸引力。
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
发什么？
“睡了吗？”——太普通。 “今天谢谢你。”——谢什么？谢他答应和自己在一起？ “男朋友？”——啊啊啊太直接了！她赶紧摇头甩开这个念头。
她抱着手机，打字，删除，再打字，再删除……反复无数次，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他那样的人，大概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闲聊吧？
而且，“在一起”之后呢？该怎么相处？他会像别的男朋友那样，约她吃饭、陪她自习、送她回宿舍吗？
想象了一下魏林樾做这些事的画面……贺长青觉得有点违和，但又忍不住心生期待。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预览弹了出来。
来自——魏林樾。
贺长青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点开消息。
内容简单到极致：
「伤口还疼么。」
没有表情符号，没有多余的问候，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典型的魏林樾式风格。
可是，就是这样一句干巴巴的问候，让贺长青的心瞬间被巨大的甜蜜填满。他记得她的伤！他主动发消息来了！
她捧着手机，手指颤抖着，飞快地打字回复：「不疼了！真的！就是一点点擦伤而已！」
发送成功。
她盯着屏幕，紧张地等待着。他会回什么？
几秒后，屏幕再次亮起。
「嗯。」
贺长青：“……”
果然不能期待太多。
但仅仅过了一分钟，又一条消息进来了。
「明天下午三点，图书馆三楼科技阅览区。」
贺长青愣住了。这……是约会邀请？这么直接？这么……有指向性？科技阅览区？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条消息又来了。
「带一下今天发的翻译社资料。有几个点可以提前看一下。」
贺长青看着屏幕，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所以……这其实是一次……学习约会？或者说，是顾问对社员的……额外辅导？
心底那点浪漫的粉色泡泡噗噗破了一些，但很快又被另一种雀跃取代。不管怎样，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她赶紧回复：「好！我一定准时到！」
这次，那边只回了一个字。
「嗯。」
对话到此结束。
贺长青看着那个冷冰冰的“嗯”字，却抱着手机傻笑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捂在胸口，重新躺下。
明天下午三点。图书馆。科技阅览区。
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像是要记住某个重要坐标。
第二天，贺长青几乎是在期待和忐忑中度过的。
上午的课她听得心不在焉，不停地看着手表。中午吃饭也没什么胃口，反复检查着书包里那份翻译社的资料，确认笔和笔记本都带齐了。
下午两点半，她就坐不住了。
“我……我去图书馆了！”她对着宿舍里其她三人宣布，声音有点发虚。
“哦，去吧……诶？你脸怎么又红了？图书馆很热吗？”孙薇疑惑地问。
“没有！我……我跑热的！”贺长青胡乱搪塞过去，抓起书包就冲出了宿舍。
她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图书馆三楼。科技阅览区人不多，显得格外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木头的沉静气息。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资料摊开，假装认真阅读，目光却不停地瞟向入口处。
心脏跳得像揣了一百只兔子。
两点五十八分。
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阅览区入口。
魏林樾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肩上挎着电脑包。他的目光在阅览区内扫视一圈，很快就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贺长青的心跳骤停了一拍，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魏林樾迈步朝她走来，步伐沉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他在她对面坐下，放下电脑包。
“来了。”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符合图书馆的静谧氛围。
“嗯，刚到一会儿。”贺长青也小声回答，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
他点了点头，打开电脑，然后目光落在她带来的资料上：“第叁页，关于量子比特叠加态的表述，官方译法和几种常见意译变体，你看一下。”
贺长青：“？？？”
她赶紧翻到第三页，果然看到那段拗口无比的论述。
所以……真的是来辅导学习的？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对面。魏林樾已经沉浸了进去，指尖在电脑上敲下一行行注释，神情专注认真，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他刚刚“答应在一起”的女朋友，而只是一个需要点拨的普通社员。
贺长青深吸一口气，把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赶走，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不得不说，魏林樾的思路极其清晰。他能一眼看出译文中的逻辑陷阱和术语模糊地带，并用最精准的语言指出关键。贺长青听着听着，也渐渐忘了紧张，真正投入了进去，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
他解答得很耐心，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没有任何不耐烦。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和轻微键盘敲击声中悄然流逝。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偶尔有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贺长青偶尔从资料中抬起头，能看到对面魏林樾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薄唇。他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
她的心，就在这片静谧和专注中，一点点变得柔软而充实。
原来，和他“在一起”，是这样的感觉。不是想象中的花前月下，而是在知识的海洋里，被他冷静而可靠地引领着。
好像……也不坏。
甚至，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魏林樾合上电脑：“差不多了。这些点理解了，下次讲座应该没问题。”
贺长青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嗯！谢谢你，讲得太清楚了！”她说的是真心话。
“嗯。”他接受了道谢，开始收拾东西。
贺长青也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收进书包。
两人一起走出阅览区，下楼，走出图书馆。
下午的阳光依旧明媚，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并肩走在图书馆前宽阔的台阶上，贺长青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现在……该怎么办？说再见？还是……
她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魏林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视前方，似乎也在思考什么。
走到台阶最下面，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贺长青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
魏林樾转过头，看着她。阳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既然在一起了，有些默认流程需要走一下。”
贺长青：“……啊？”
默认流程？什么流程？
在她茫然的目光中，魏林樾冷静地陈述：“比如，每天需要保持一定的信息交互频率，以确保关系的可持续性发展。”
贺长青：“……”这听起来怎么像在做项目汇报？
“比如，”他继续列举，“定期共同进行一些活动，频率暂定每周二到三次，内容可以协调。”
贺长青继续：“……”
“再比如，”他顿了顿，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移到她的嘴唇，又移回她的眼睛，语气似乎有瞬间极其细微的迟疑，但很快恢复冷静，“在合适的情境下，进行一些必要的肢体接触，以增进情感联结。”
贺长青的脸“轰”一下全红了。肢、肢体接触？他怎么能用这么学术的语气说出这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看着她爆红的脸颊和震惊的眼神，魏林樾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述可能过于直接。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但内容依旧惊人：
“根据普遍认知，牵手是初级阶段相对合适的切入点。”
他说着，目光落向她垂在身侧、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然后，在贺长青完全僵化的思维和几乎停止的呼吸中，他极其自然地向她伸出手。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干净而温暖。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或暧昧，坦荡得像是在完成一个既定的实验步骤。
贺长青的大脑彻底死机，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等待她的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周围偶尔有学生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
魏林樾就那样伸着手，耐心地等待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仿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需要配合的数据采集过程。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贺长青才像是被解冻了一样，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她的指尖冰凉。
当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时，一股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忍不住轻轻颤栗了一下。
魏林樾的手指自然地收拢，温暖而干燥的掌心，完全包裹住了她微凉而略显僵硬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要大很多，握得很稳，力度适中，不会弄疼她，但也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坚定。
牵……牵手了。
贺长青低着头，耳朵尖红得滴血，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他都能听见。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温度，那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烧灼，蔓延到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魏林樾似乎低头看了她一眼，对于她这副鸵鸟样子没有发表评论。
他就这样牵着她，极其自然地向宿舍区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快，配合着她有些僵硬的步子。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贺长青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那只被紧紧握住的手上。他的温度，他的力度，他偶尔无意识摩挲她手背的细微动作……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清晰无比地烙印在她的神经末梢。
原来，这就是牵手的感觉。
原来，和他牵手，是这样的感觉。
走到宿舍楼下，魏林樾终于松开了手。
掌心的温度骤然撤离，晚风一吹，带来一丝凉意，贺长青心里莫名空了一下。
“到了。”他说。
“嗯……”贺长青的声音像蚊子哼哼，终于敢抬起头看他一眼。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好像刚才牵了一路手的人不是他。
“默认流程第一步完成。”他看着她，语气平静地总结，“效果……符合预期。”
贺长青的脸又红了。这还要写实验报告吗？！
“明天见。”他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魏林樾！”贺长青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贺长青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却清晰地说：“我……我觉得这个默认流程……挺好的。”
魏林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通红的脸颊，沉默了两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嘴角。
“嗯。”他说，“我也觉得。”
这一次，他的“嗯”字，听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贺长青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自己刚才被他牵过的那只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触感。
她忽然捂住脸，低低地、幸福地呜咽了一声。
默认流程……真好。
她喜欢这个默认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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