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尾声，津州的风虽然依旧带着料峭寒意，但阳光已有了几分暖融融的质感，天空也时常呈现澄澈的湛蓝。行道树光秃的枝桠间，隐约可见鼓胀的芽苞，蓄势待发。
周二下午，阳光正好。夏晚提前结束了手头的工作，走出设计院大楼。她没有刻意打扮，穿着舒适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休闲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只化了极淡的妆。脚步却比平时轻快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市一院门口，车流人流交织。她刚站定，目光扫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便如同有感应般，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江屿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浅色的衬衫，少了几分工作时的冷峻，多了几分温润的书卷气。
“上车吧。”他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嗯。”夏晚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熟悉的清冽冷杉气息混合着车内干净的皮革味道，瞬间将她包裹。她系好安全带，侧头对他笑了笑：“麻烦你了，江总。”
“顺路而已。”江屿言简意赅，启动了车子。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车厢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音量恰到好处。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却不显得尴尬。夏晚能感觉到他专注开车时侧脸的线条，也能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带着温度的目光。她没有刻意寻找话题，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道路两旁的柳树，枝条已泛出嫩黄的新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无数只柔软的小手，无声地宣告着春天的临近。花坛里，迎春花的嫩黄色小花已悄然绽放，像撒落了一地的星星。
“春天……好像快来了。”夏晚无意识地轻声呢喃，目光追随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点点新绿和嫩黄。
江屿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目光掠过她被阳光镀上一层暖金色光晕的侧脸，再看向窗外那些生机勃勃的春信，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柳条抽芽了。”
一句简单的回应，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夏晚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注意到了，他也感受到了这份季节更迭的细微变化。这份共同的感知，让车厢内那点微妙的安静，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带着春天气息的暖意所取代。
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停好车，两人并肩走向门诊大楼。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密。挂号、等待、叫号……流程熟悉而规律。
当夏晚走进诊室时，江屿自然地坐在了外面的等候椅上。他没有多问，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关切，只是在她进去前，低声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简单的五个字，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夏晚点点头，心里莫名安定。
检查很顺利。周主任仔细查看了她的X光片，又轻轻按压了之前骨裂的位置询问感受。
“恢复得很好，骨缝已经完全长好了。”周主任摘下眼镜，笑着对夏晚说，“比预想的还要快一些。看来夏工平时很注意休养啊。”
“谢谢周主任。”夏晚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不过，”周主任话锋一转，叮嘱道，“虽然骨头长好了，但受伤部位的肌肉和筋膜还需要时间完全恢复韧性。平时伏案工作久了，或者阴雨天，可能还会有些酸胀感，这都是正常的。注意劳逸结合，适当做些拉伸运动就好，不用太担心。”
“好的，我记住了，谢谢您。”夏晚认真地记下医嘱。
拿着复查结果走出诊室，夏晚一眼就看到坐在等候椅上的江屿。他正微微垂眸看着手机，侧脸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影。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头。
四目相对。
夏晚脸上还带着轻松释然的笑容，眼神清亮。江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她手中那张复查单上。
他没有立刻询问结果，只是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和单据，声音低沉温和：“好了？”
“嗯！”夏晚用力点头，笑容更明媚了几分，扬了扬手中的单子，“周主任说恢复得很好，骨头都长好了！”
“那就好。”江屿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然，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辛苦了。”
一句“辛苦了”，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为她曾经的伤痛，也为她此刻的康复。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大楼。扑面而来的风，带着阳光的暖意和泥土苏醒的气息，不再那么刺骨。夏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连呼吸都带着新生的畅快。
“周主任说，虽然骨头好了，但受伤的地方偶尔可能还会酸胀，要注意休息。”夏晚主动分享着医嘱，语气轻松。
“嗯。”江屿应着，脚步放缓，与她保持着一致的步调，目光扫过她说话时微微扬起的、带着健康红晕的脸颊，“项目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主体部分都完成了，就等院里最终审核。”夏晚点头，谈起工作，眼神专注而自信。
“金奖……很有希望。”江屿的声音带着笃定，不是恭维，而是基于专业判断的认可。
“希望吧。”夏晚笑了笑，心里也充满了期待。
他们聊着工作，聊着天气，聊着路边悄然绽放的迎春花。话题平常，语气自然。没有了医院里的那份微妙紧张，也没有了刻意的距离感。仿佛两个相识已久的朋友，在春日暖阳下随意漫步。
回到车上，气氛更加轻松。江屿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她。
“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热的。”他语气平常。
夏晚有些意外地接过，拧开杯盖，一股清甜的玉米汁香气扑面而来，暖意融融。她小口喝了一口，温热熨帖的液体滑入喉咙，暖意直达四肢百骸。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再次精准地击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谢谢。”她捧着保温杯，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脸颊也被热气熏得微红。
“不客气。”江屿启动车子，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车子驶离医院，汇入春日午后慵懒的车流。阳光透过车窗，将车厢内烘得暖洋洋的。舒缓的音乐流淌着，玉米汁的清甜香气弥漫。夏晚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浓郁的春意——枝头更盛的嫩绿，街头巷尾悄然摆出的盆栽鲜花，行人脸上更轻松的笑容……
她的心，也如同这窗外复苏的世界，充满了暖意和一种轻盈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她不再刻意回避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感受。她感受着他专注开车时沉稳的气场，感受着他那份沉默却无处不在的关怀，感受着此刻车厢内流淌的、如同春日暖阳般舒适安心的氛围。
十年的暗恋，是深埋的种子。
同学会那晚的混乱，是冬日里一场不合时宜的冻雨。
随后的疏离、试探、守护、失控与克制……是漫长的冬季，是土壤的翻动与沉寂。
而此刻……
夏晚的目光落在江屿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上，再看向窗外生机勃勃的世界。
她仿佛听到了心底深处，那颗被郑重种下的种子，在春风和暖阳的召唤下，终于发出了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坚定的——破土而出的声音。
春天，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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