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
林晚星再一次惊醒。
没有噩梦，也没有任何外在的噪音。
只是大脑中好似有一个精准到残酷的闹钟，总在这个时刻将她从稀薄的睡眠中拽出。
林晚星感到眼睛干涩得发痛，但她仍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映照出的、随着时间缓缓移动的光影轮廓移动。
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好像从未真正的安静过。
她能听到远处一辆卡车碾过凌晨湿滑的马路，发出一道尖锐刺目的红色拖尾。
她能听到楼上新婚不久的夫妇传来模糊的争吵声，传来一道混乱的紫色漩涡。
那些声音落入她的感知，扭曲、搅拌，化作一团气，挤压着她敏感的神经。
林晚星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手指在枕边慌乱地摸索。
终于，像是触碰到了救命稻草，她拿到了那副厚重的降噪耳机。
冰凉的塑料外壳贴上耳廓的瞬间，林晚星熟练地按下了播放键。
嗡——
枯燥、平稳、毫无波澜的白噪音——模拟雨声的恒定频率，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包裹住她。
世界对林晚星而言不再具有攻击性。
她得以喘息。
天光微亮时，雨声停了。
或者说是耳机没电了。
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城市苏醒的喧嚣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再次化作令人心烦意乱的杂色光斑。
林晚星摘下耳机，坐起身，走到洗漱台前。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缺乏血色。
宽大的白色睡裙衬得她愈发瘦削，像一株见不得阳光的植物。
林晚星沉默地洗漱，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驱散那份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
但收效甚微。
“早饭做好了，来吃饭了！”林母直白地喊道。
母亲面前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正低着头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缺乏表情的脸。
父亲摊开着晨报，纸张翻动的声音哗啦作响。
这一切，在林晚星听来是单调而令人焦躁的灰白色块。
没有人说话。
空气凝固得像冰块。
她的吐司嚼在嘴里，尝不出任何味道，如同嚼蜡。
“我吃好了。”她低声说，声音干涩。
母亲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掠过她几乎没动的早餐，眉头微蹙，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父亲连头都没抬。
林晚星如蒙大赦，起身将碗碟放进水槽，然后飞快地背上书包，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清晨的街道是一场炼狱。
汽车的鸣笛声尖锐得发黄，像一根根刺扎进她的耳膜；自行车铃铛叮叮作响，溅起一片令人心烦的银色光点。
她努力屏蔽这一切，将脸埋进衣领，可路边早餐摊的叫卖声还是裹着油腻的橙色，蛮横地挤进她的感知。
世界像一盘打翻的颜料，混乱地冲刷着她。
林晚星下意识地缩起肩膀，试图将脸埋进宽大的校服领口里，加快了脚步。
试图将自己与这个过分嘈杂的世界隔绝开来。
虽然耳机现在就在书包里，但她现在不能戴上。
这太奇怪了。
她只是沉默地走着，像一个被无形喧嚣包裹的、安静的孤岛。
她也在努力忽略着脑中那片永无止境的、混乱的色彩风暴，期盼着能快点抵达那个同样嘈杂、但至少能让她隐没于人群的教室。
“林晚星！”
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像一颗明蓝色的玻璃弹珠猛地砸在她意识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林晚星脚步一滞，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或许认得这个声音，是高一和她同伴的李茵，一个活泼外向、和她几乎是两个世界的女生。
林晚星缓缓转过身，努力想挤出一个惯常的微笑，但熬夜和失眠让她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她甚至无法立刻聚焦在对方热情洋溢的脸上，视线先是落在了李茵校服袖口一道醒目的蓝墨水痕迹上——那颜色和她的声音的感觉很像。
“早啊！”李茵几步小跑过来，带着一股甜腻的草莓味护手霜香气，这气味让林晚星感到有些头晕，“好久不见啦！高二分班后都没怎么碰到你。你在几班来着？”
“嗯……早。”林晚星的声音有些发虚，像隔着一层棉花，“我在……七班。”
她的反应慢了半拍，眼神有些飘忽。
像是在努力处理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又像是在抵抗周围其他声音的持续干扰。
“七班啊！我在三班！”李茵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她这种总是慢半拍、心不在焉的状态。
“哎对了，我们年级是不是有个大神？叫沈……沈晞？”李茵的声音像一颗明蓝色的弹珠，在她意识的平面上弹跳不休，“听说他又考了年级第一！真不是人！”
那个名字——沈晞——像一道没有颜色的静默轨迹，短暂地划过了嘈杂的背景音。
林晚星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连自己班上有多少人都没数清。
短暂的沉默降临，只有周遭的喧嚣填补空隙。
李茵似乎终于察觉到一丝尴尬，她打量了一下林晚星过分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语气带上一丝程式化的关心：“哎呀，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是不是没睡好？我的天，高三发疯学习就得掉层皮，也太可怕了吧……”
“还好。”林晚星迅速打断她，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带着一丝急于去结束对话的仓促，“就是有点没睡醒。快打铃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她说着，也不等李茵回应，几乎是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脖子，迈开步子朝着学校方向加快走去。
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她一样。
李茵愣了一下，看着她的背影，那句“一起走啊”卡在喉咙里。
她撇了撇嘴，觉得林晚星怪怪的，像活在另一个次元，永远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都反应迟钝又缺乏兴趣。
“哦……好吧！那放学有空再聊！”李茵冲着她的背影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只见那个瘦削的背影更快地融入了上学的人流。
像一滴水汇入喧嚣的海洋，转眼就难以辨认。
林晚星确实听见了，但那声音很快被其他更杂乱的声音色彩淹没。
她轻轻松了口气，为又一次成功避免了冗长而毫无意义的社交消耗感到一丝丝疲惫的庆幸。
赶在上课铃声响起前，林晚星挤进了教室，喧闹的人声化作一团掺杂着各种亮粉和荧光色的雾气。
墙壁上贴着上学期的年级成绩排名，第一个名字就是“沈晞”。
他的分数高得刺眼，但在她的感知里，这个名字却奇怪地没有附着任何颜色，像纸上的一个空白缺口。
她只是瞥了一眼，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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