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洗夏。
一觉又到未时末,对于勤劳的红李村村民来说,真是莫大的罪过。
老牛看了眼窗外,火烫似得从竹床上跳下来,抓了柄钉耙就朝山上跑,一脸的怒气,活像要剥了谁的皮。
红李山,顾名思义,满是红李。夏风吹着,连绵起伏的山上整片林子哗啦啦地响。太阳在天边慢慢往下沉,林子上方盘旋着几只大雀,投在林间的影子有点像夜出的鬼魅,不时推送的冷风,飕飕凉凉,安静地过分。
山上有座茅草屋,为守山人照林子用。老牛气吁吁跑到门前,一钉耙把门撞开,屋顶上落瞬间嗖嗖落下几根稻草。
“哎哟!”小牛耳朵受痛,从板床上滚下来,抱头惊呼:“二、二伯!”
老牛看他一脸茫然,嘴角还挂着一溜口水,气鼓鼓的眼睛瞪大三分,“小杂种!你给照的林子呐?照哪儿啦?照哪儿去啦?”
“不、不是在那儿……哎哟!”
老牛手上再使劲,小牛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你倒去摘,能摘回一个李子,我管你叫大爷!”
小牛被他怒吼的气势镇住了,怔怔道:“二伯,我一直守着,警铃没响,不可能有人来偷啊!”
“几个铃子顶屁用!就算它响,你他娘的睡得跟头猪,还能听到个屁!”
老牛怒极攻心,拖着小牛往林子里走,心里却惧怕噩梦成真。小牛知道情况不妙,一边惊呼求饶,一边打着逃脱的算盘。
夕阳越来越低,风越吹越大。地上飞沙走石,渐渐让人睁不开眼。就在小牛准备朝老牛粗黑的臂膀上咬一口时,一道红光突然从林子深处射向天上的大雀,一声巨响,如捏筋断骨,只见其中一只如断线的风筝,凄厉鸣叫,飘摇坠落。
“二伯……刚才那是……”
小牛这一问,惊醒愣神的老牛。老牛没有回答他,只是脸色凝重,转身就想往回走。谁料一瞬间的功夫,林子里突然起了雾,身后的路早已不辨东西,再回身,连前方的路也迅速被迷雾吞噬干净。
“怎么会有雾?……”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小牛嘟囔一句,生出一丝惧意。
此刻的他反倒嫌老牛抓他的力道不够,主动伸手,渴望获得一份安全感。
然而触手所及,却不是老牛那粗糙肥厚的手,稍稍摩挲,只觉得纤细柔软,细腻光滑,明明陌生的触感,却让他一阵熟悉……
小牛心头一跳,慌张想拿开手,那细腻的手却从浓厚的白雾里伸出来,反抓住他的。
“咯咯咯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跟着从雾里传出来,拨开小牛眼前的迷雾,慢慢地显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对着小牛含情浅笑:“牛哥哥,才睡醒的功夫,你就忘了我吗?”
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小姑娘,小牛差点没叫出声来。这个姑娘,不正是他梦中的那个小仙子吗?他怎么会忘?他们在梦中神仙眷侣,真实得仿佛是刚刚才发生的事,若不是被二伯叫醒,恐怕他们已经……
可是,梦中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他还在做梦?
小牛摸了摸耳朵,登时疼得哇哇大叫,被老牛揪过的地方依旧火辣火辣,看来自己确实是清醒的。赶紧朝面前的小姑娘看过去,她肌肤胜雪,明眸樱唇,水嫩嫩地立在跟前,正微微仰着头冲自己笑,那笑容直达心底,搅得小牛热血沸腾,几乎眩晕过去。
“你、我梦里……出现在这儿?”小牛有点结巴,看着小姑娘的脸一点点朝自己靠近,他感觉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牛哥哥,见到我,不高兴吗?”靠得太近,小姑娘说话时从嘴里散发出的异香几乎让小牛昏厥。
“不不不,怎么会,我,我高兴都来不及……”纵然在梦里跟她亲密无间,可是靠的这么近,小牛还是有些紧张,不太习惯。刚想往后退一步,腰上一紧,却是被小姑娘垫脚抱住了。
柔软纤细的人儿就这么挂在自己身上,小牛虽然有将她推开的力气,却不知怎的,动弹不得。小姑娘长得可真美,在梦里都没看够,如今在现实中,可得好好看仔细,小牛心想。忘了紧张和顾忌,慢慢低下头……
闭上眼睛的刹那,一股冷腻的液体喷在脸上。小牛感到那柔软的身子瞬间失去温度,迅速往下坠,惊疑地睁开眼,自己抱着的哪里还是那个娇媚可人的小姑娘?一具没有头颅的干尸,勃颈处正不断往外冒着浓稠的绿浆,浓郁的异香让小牛想起小姑娘嘴里的味道……
“啊——!救命,救命啊!”小牛惊恐地将干尸抛了出去,边叫唤边拼命擦脸。视线变得清晰,小牛看见面前立着一个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人一身黑衣,脸色苍白,浓郁的雾气渐渐散开,又见他一手握着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另一只手,竟提着一颗**的脑袋!脑袋还滴答着绿色的液体,悠悠回转,居然狰狞一笑——
可怜的小牛,来不及等那人开口,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雾完全消散,阴云被夕阳的光辉划破,有些刺眼。
个春抬头,微微眯了眼,朝盘旋的那几只大雀举举剑,大雀立即发出尖锐骇人的叫声,闪电般聚拢在她头顶上空,乌压压又成一片阴云。
个春二话不说,将手上的脑袋往空中一抛,赶在大雀们争抢之前,用铁剑奋力一砍,劈啪一声巨响,脑袋炸成无数碎片,在四散开来的绿色浆液中,出现一条三尺来长,杯口粗细的大白虫!在青天白日下突然曝光,大白虫剧烈地扭动身躯,大雀们一见着它,就像疯了一般俯冲下来,锐利的长喙刺进大白虫的身体,生生将它扯断,吞入腹中。
仅仅眨眼的功夫,大雀们就享完一场饕餮盛宴。
如果腻妖谦虚些,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或许还能活得久点。一千年的忍耐被毁于一瞬间的冲动,说没就没了,哪怕是妖,还是让人觉得可惜。纵是职责所在,但这只腻妖从未害过人,毕竟杀起来不那么心安理得。
个春看着大雀们餍足振翅而去,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
赶了几天的路,的确没有好好吃一顿。环顾四周,鲜艳欲滴的红李子满眼皆是,可想想这几天吃得尽是山林野果,清酸淡寡,个春看着那些红李子,嘴里胃里都泛酸,无论如何也不愿伸手摘一个。
忽而想到什么,个春迅速解开背着包袱,掀开方布——
笼子里面竟然空空如也!那大雀,怎么逃出她的囚兽笼的?
个春正纳闷,头顶上突然掉下来几颗李子。抬眼一看,那趴在李树枝干上,颤颤巍巍向上挪的东西,可不是那只大雀么!
个春松了一口气,对那大雀说道:“原来你也有些道行。别让我动手,乖乖下来吧。”
枝头的大雀一个颤抖,又落下几颗李子。它巨大的翅膀极不情愿地拍了两下,尖锐的长喙微微晃动,发出低泣般的哀鸣。
“你被腻妖重伤,是我将你救下,此一。你们觊觎腻妖久不能得,是我帮你们将它截杀,此二。你的同伴吞下千年精元,已弃你而去,此三。”个春眉尖一挑,认真道:“换句话说,我用一颗妖精的千年精元换你一条还没过七十的性命。如今我饿了,想吃点你的肉,难道不行?”
大雀的哀鸣更悲切了,连带整棵李树都在颤抖。可这丝毫不能引起个雪的怜悯之情。对峙半晌后,大雀终于招架不住,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随着落地的瞬间,它的体型也逐渐变大,显现出本形。
个春盯着面前这只高近一米,长约三米的大白鸟,微微蹙起眉头。
“你就这么大?”貌似连它同伴们的一半体型都不到,难怪会成为腻妖攻击的对象。
“还能再大点么?”
“毕方跟你是什么关系?”
“青鸾你认得吧?”
“你们妖鸟界与凤凰比肩的是谁?”
大鸟闭眼耸拉着脑袋,并不说话。
个春静默半晌,道:“那行,先吃你一只腿吧。”
想装死的大鸟听到这一句,再也忍不住,终于开口说话:“姑娘,我已经抱着赴死的心了,就不能给个痛快么?”
个春听它口出人言,松了一口气:“不是个哑巴……”
大雀一愣。
“你可有名字?”
“名鹄。”
“鹄?”个春点点头,“是个撑门面的名字。”
“姑娘……”
“哦,”个春又将它来回打量一遍,“我缺一个坐骑。”
鹄剧烈地抖了抖,“姑娘,道子游仙的坐骑都是神兽,鹄是妖,若给姑娘当坐骑,怕玷污了姑娘的修为……”
个春没有说话,慢慢将剑抬起来,也不看鹄,半晌道:“怎么?你不想?”
鹄一直紧张地盯着个春手中的剑,早已阵阵阴冷,道:“能给姑娘当坐骑,鹄荣幸至极。”
“那就说好了,”个春猛地将剑指向鹄的脑袋,吓得它差点咬舌自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
话说到一半,只听咕噜咕噜一声巨响,犹如晴空惊雷,勾天动地。
个春僵了一瞬,放下剑,慢慢摸上肚子,半晌,再抬眼。
盛夏的天气比严冬还让人感到寒冷。鹄觉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全是啖肉吞骨的渴望。它明明想说一句转移注意的话题,可说出来却成了,“姑、姑娘,还是想吃、吃……我的肉吗?”
“我还能忍住,今天不会吃你的。”
这年头,是个活物都跟妖神沾点边。抓到的野兔子是道士圈养的妖宠,捉到的小白鸽是一个游仙的眷侣,好不容易捡到这只大鸟,颜值高、名字响,倒舍不得吃。
个春叹了一声,忍着想吐的酸意,捡起几枚李子,在袍子上擦了擦,放进嘴里。
为了不被鹄肉所惑,个春将李子想象成各种鲜嫩野味,吃得专心致志,也就没注意到地上的小牛已经醒了。
小牛一睁眼就看见个春狼吞虎咽的样子,一十、二十、三十个!满地的李子核儿,却还不见消停!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能吃的家伙,先前挨得那些打骂,可不全拜这贼人所赐?!小牛的怒火瞬间被点燃,龇牙咧嘴,还没等个雪反应过来,就将她撂倒,让她尝到李子和泥的滋味。
小牛迅速坐在她背上,抽出裤带,将个春的手反剪捆住,一边大叫:“二伯!二伯!我抓到偷李子的人啦!二伯!”
短短的功夫,个春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抬眼朝一旁看过去,哪里还有鹄的鸟影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被喊来的老牛,杵着一柄钉耙,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跑来。
一篇古早鬼怪文
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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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腻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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