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三里外已经是人迹罕至之地,再过一片稀疏的草地,目之所及全是连绵不断的沙土荒山。仅有轻风吹过,脚下便飞沙走石,淅淅沥沥汇成股股沙流,若是站在前方的鸣沙丘上,还能听到呜呜呜的哭泣声,甚为瘆人。
个春已经走出城外五里路了,依旧没有找到东连。眼看暮云四合,天色渐晚,若再往前,恐怕等她折回去,城门都已经关了。
她有些懊恼,暗悔那天为何不跟东连约定借笼的期限。
最近她常梦到的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似乎是某种妖患将至的预示。她自身修为不高,这一路降妖,多靠身上的两个宝贝。
如今斩芒剑已非往日得心应手,再加上囚兽笼也不在身边,个春顿时感觉没了依靠,吃饭睡觉都不踏实。
今天是抱着要回囚兽笼的决心出来的,就这样空手而归,她如何甘心?
夕阳沉沉,晚霞与夜幕交融的一线横卧天际。几只飞鸟开始出来觅食,于荒漠上空来回俯冲,发出嘎嘎怪叫。
个春继续往前走,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她走到了一个巨大的沙坑前。沙坑深约三丈,宽约十米,左右不着边际,将个春与前方道路阻断开来。没有揽绳架桥,想要过去只能靠飞……
御剑?
可是当初师父将斩芒剑留给她时,并没有告诉她其他。她只学会了用它砍杀妖魔。如何御行,她却不会。
漂泊的这几年,她碰到许多修为高深的道士,曾向他们讨教过御剑的方法,可惜答案晦涩高深——心领意会?她不能很好地理解其中的意思,便很快放弃了学习的打算。一路行走,她也没遇见非要御剑不可的情况。千山万水,两条腿就已经足够。
不过今天却是个例外。
天上云彩阴沉,当空只有半爿月,像猫的一只眼睛,竖瞳半露。
个春灵光一现,想到了个好办法。
“出来吧。”她突然对着虚空说了一句。
等了半晌,呼呼呼地起了微风,再没有其他动静。
个春继续道:“月露半爿,月灵清纯,正是吸纳的好时机,你躲在暗处不让这机会白白流失了吗?”
“下月十五是中元,你争不过鬼魂;八月十五是中秋,你须避让仙姬。若放弃今夜,想尝到如此甘美的灵气你至少还得等上三个月。期间还得确保不被同类争食,不被异类残杀,保证能活到那天才行。”
风沙渐渐大了,呜呜呜地开始哭泣。云彩被吹得像团团棉花,缕缕云丝如同无数触手向那半爿月伸去,似乎想将它攫住。
“我今天不是来捉妖的,趁我心情好,你出来,我问你几句话就好。”风沙渐缓,哭泣声慢慢变得微弱,个春却猛然拔高音量:“可若你想偷跑,弄糟了我的心情——”
只听刷的一声,她拔出斩芒剑,朝虚空一划,半空中立马出现一道幽蓝色的弧光,眨眼功夫便如星光般炸开,万千星光如暴雨般簌簌坠落,落在无边黑色的荒漠中。
“道仙饶命!道仙饶命!”
一阵尖锐的讨饶声从地底传来,原本平静的沙面突然此起彼伏,像一波又一波推送的海浪,又像有无数条蛇在下面疯狂起舞。波动没持续多久,大地开始颤动起来,个春担心自己会被震到坑里,往后退了几步,刚站稳,在她原先站过的地方突然冒出一蓬鲜嫩的青叶,随着它慢慢往上生长,借着月光,她才看清是一棵被腐木支起来的葡萄藤。
原来是葡萄精,个春心想。
紧跟着,所有波动的地方都有葡萄藤破沙而出,纷纷向上生长。最开始冒出来的那棵在上升到十米高的时候,藤尖不再向上,而是一分为二凌空分向两边。
朝向坑对面延展的那支很快就没入夜色,看不见。朝向个春的那支在伸展的同时细细的藤条上又长出无数条小枝,小枝再分叉,不停生长,如一棵横卧而生的大树,茂叶繁枝,后面冒出来的葡萄藤借机攀附。
葡萄藤两两缠绕,密密麻麻,像是在编制一个巨大的笼子,很快就将个春囚在其中。整整半盏茶的功夫,葡萄藤才没有再生长。
月光透不过密结的藤蔓,洒下来的光点犹如针眼。个春被笼罩在一片浓稠的黑暗里,不由觉得呼吸都有些压抑。斩芒剑像是深有同感,开始在她手中微微颤抖,表达着斩断藤条的**。
个春紧了紧剑,轻轻呼出一口气。
“道仙饶命!”葡萄精又喊了一句,尖细的声音在黑乎乎的藤笼里飘飘荡荡。
“我说了不会杀你。”
“谢谢道仙,谢谢道仙!”
个春被来回飘荡的声音震得头晕,道:“为何不显出人形与我说话?”
“回道仙的话,小妖只有五十年道行,还没有维持人形的能力。但只要今夜能吸足两个时辰的月华,子夜时分,小妖便有一个时辰的人身了。”
稍微适应了一点,个春点点头:“只要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吸纳一晚的月华也没有问题。”
所有藤条忽而簌簌地抖了几下,葡萄精的语气欢快起来:“道仙尽管问,只要小妖知道,一定如实回答。”
“藤下太热,你先让我出来。”
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藤条就分开一个口子。个春从里面走了出来,顿时感觉心肺通畅。
“我问你,这几天可有看到一个紫衣道士从这儿经过?”
“回道仙的话,小妖是上个月才从白泉山来到这里的,白天睡在地下,晚上才出来透气。期间都没有碰见过道仙您所说的那位道仙。说起来您还是小妖来武兰都碰见的第一个道仙呢!”
“那你在附近的妖类朋友可有见到?”
“回道仙的话,自从红李村的腻妖被杀了以后,我们这块儿的妖精都很谨慎,白天基本不露面,晚上出来的也很少,它们活动的范围不如小妖整个身子的三分之一。方圆三里的风吹草动没有谁比小妖更清楚。既然小妖都没见过那位道仙,它们就更不用说了,呵呵……”
葡萄精看见个春有点不高兴,忙道:“道仙,小妖这几天虽然没见过那位道仙,但是以后可以帮您注意着,假如哪天见到了,小妖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您看——”
个春皱了皱眉,没有答话,顺着伸向坑对面的葡萄藤看去,半晌,道:“可有办法送我过去?”
葡萄精没有立即回话,半晌,嚅嗫道:“道仙,那边您是过不去的……”
“如何过不去?”
“因为……道仙您前面这个坑就是噬骨坑。”
个春秀眉一挑:“什么噬骨坑?”
“道仙,您没有听说过吗?”葡萄精似乎很惊讶,给她介绍:“一百年前,武兰都的将士与西胡人交战时寡不敌众,便在城西挖了一个巨坑,放了许多蛇蝎毒物。然后他们向西胡人挑衅,引得西胡十万士兵全部惨死在坑里。后来,坑内怨气聚集,阴鬼不散,凡是有骨肉的生命,只要经过这个坑,就会被下面的怨鬼吃得骨头都不剩。而新死的人也会变成怨鬼,跟那些旧鬼一起等待下一个路过的活骨肉……”
“所以道仙,这个噬骨坑您是过不去的。”
个春听它说完,不但没被吓住,反而走到坑的边缘,微微躬下身子,本想仔细见识一番,却被葡萄精的一阵惊呼喊住:“道仙!您要小心啊,那些怨鬼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前几天有一只小鹿妖想从这儿越过去就被那个黑雾里的血嘴吞掉了呢!”
观察半晌,个春并未觉得坑里有什么怪异,慢慢直起身子,眼光再次定在伸到彼岸的藤条上,冷冷道:“既然不是为了供人渡坑,那你这只藤条为何要伸到对面?”
等了片刻,葡萄精却没有答话,呼呼又起了微风。
“如何不答话?”个春稍微拔高了音量,藤叶被风吹得簌簌发响。
“我,我……”支支吾吾,依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在说谎!”个春一声厉喝,因想吓唬它,便举起斩芒剑。谁想力道不稳,斩芒剑飞脱出手,朝那密密麻麻的藤架飞去,立马就将密不透风的藤笼划开了一个裂口。
然而斩芒剑并未落下,随后竟自动挥舞起来,一阵乱砍。被砍的藤条瞬间枯萎,藤笼也在迅速坍塌,一条一条的枝蔓像群蛇归洞快速收缩着,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地面再没有一棵藤条的影子。
斩芒剑没有可以砍的东西,终于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道仙饶命!道仙饶命!”葡萄精哭喊着求饶,颇为可怜。
个春没想到斩芒剑会失控,虽然对葡萄精说谎的行为很生气,但听着它凄切的哭叫声,心里还是有点愧疚。
可是转念一想,它是妖,没有杀它就已经不错,它不仅不感恩,反而满嘴谎言,对她一介道人都敢如此戏弄,也不知它为了道行,是否还蒙骗过许多单纯善良的人。
思及此,个春心中那点愧疚立马烟消云散。她拾起斩芒剑,责问道:“既然怕死,为何还要对我说谎?”
“我,我……”葡萄精又吞吞吐吐,似乎依旧不情愿把实情说出来。
个春见它仍不认错,早没了耐性,剑指苍穹,高声厉喝:“看来你还没有尝够此剑的滋味。好,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未落,一阵清灵的声音从突然从空中传来。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蛮横的道士!连慈悲之心都没有,谈何得道成仙!”
个春收住剑,循声望去,大坑下面似乎有黑影蠕动,沙石淅淅沥沥往下落,黑影慢慢从边缘冒出,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颗少女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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